“來的真慢。”他忽略了安東尼探究的目光,盯著他的黃頭巾笑嘻嘻道:“黃色頭巾太俗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換成綠色?”
安東尼:?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頓了一下,決定忽視他莫名其妙的瘋話,繼續說道:“我一收到你的信就趕過來了,孩子,你受苦了。”
“你們還不快解開他的手銬。”
安東尼當然看出來手下的迷茫。
異端審判局的宗旨向來便是寧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就算蘭斯·卡文迪什真是冤枉的,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兒,死了也是白死。
安東尼來釋放他,當然不是出於見鬼的正義感。他其實是被威脅的。
威脅他的人,就是眼前這個蒼白病弱的黑發少年。
今天早上,他收到了蘭斯·卡文迪什寄來的信。
他在信中表示,是他寄的舉報信,並且他已經委托了一名朋友,如果超過一個星期他還沒有被釋放,朋友將會向各大報紙寄信,告知公眾異端審判局恩將仇報、殺害大義滅親了舉報邪//教不法行為的正義市民的卑劣行為。
放在十年前,安東尼隻為嗤之以鼻。但是今時不同於往日。
近些年,民眾對異端審判局意見很大,議會更是頒布推行了新異端法進一步限製他們的權力。
在這種時候,蘭斯·卡文迪什的信很大概率會變成議會向異端審判局再次開刀的借口。
所以儘管心不甘情不願,安東尼也隻能無奈放人。
他在心裡把執法部門罵了狗血噴頭。是他們惹來了這尊煞神,卻要他給他們擦屁股!
“啪嗒”一聲輕響後,手銬落地,林無咎活動了一下酸疼手腕,站起來的時候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不免倒吸一口冷氣。
安東尼身為檢察官,自然清楚審訊官審訊時的慣常手段。
少年衣服下肯定已經傷痕累累。
他裝作不知,溫言說道:“多謝你的舉報信,我們才能解救那名可憐的男孩,再一次成功的打擊了違法犯罪活動。”
然後他不動聲色的催促道:“你已經自由了,隨時可以離開。”
而一旁的漢克已經為這飛快反轉的劇情驚呆了。
沒想到這小子剛剛說的竟然是真的!
想到他剛才的暴力審訊行為,他不免有些心虛。如果這小子向安東尼閣下告狀怎麼辦?
黑發少年微偏過頭,微笑的看了他一眼。
漢克心頭一緊。
他果然要告狀!
就在漢克搜腸刮肚思考如何為自己脫罪時,就見黑發少年歪了歪頭,嘴角下撇,他微妙的從中讀出一絲絲嫌棄。
“真沒勁。”他垂下眼睛,興致索然道:“超乎想象的無聊。。”
“蠢貨的密度已經超標了,再待下去我說不定會吐。”
他打了個哈欠,以一種讓人火大的無視所有人的囂張態度搖搖晃晃走了出去,位高權重的安東尼檢查官也好,剛剛狠狠毆打過他的漢克也罷,都沒有得到他一個眼神。
他沒有要求賠償和道歉,就這樣走了!
漢克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就是大喜過望。
哈哈,是他想多了。不過是一個普通平民,能僥幸被釋放就已經是蒙主恩典了,又怎麼敢攀咬他這個懲戒騎士?就算他真的告狀,安東尼閣下也肯定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他徹底安心下來。
卡特的心情卻很複雜。
但是不得不說,在他心裡的某個隱秘角落,他著實是鬆了口氣的。
既然安東尼閣下都這麼說了,那麼蘭斯應該是清白的吧?
……《傑克複仇記》剛寫了個開頭,作者要是被處死就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期待這個故事寫完後能正式出版。隻要《傑克複仇記》能維持開頭的水平,毫無疑問這將是劃時代的作品。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總有一天會聲名鵲起,也許會成為一流的作家。
……
林無咎慢吞吞穿過馬路,在馬路對麵站定,專注的凝望著前方宏偉的殿堂。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凶名赫赫的異端審判局並不離群索居,也並不陰森,是一個由庭院、噴泉、花園和尖塔狀的哥特式古建築組成的宏偉建築群。
宗教法庭是異端審判局的核心,還保留著13世紀的哥特式建築風格,白袍騎士在圓形大廳裡進進出出,金色穹頂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太陽。
在五年前,舊異端法實行期間,無需證據,最多的時候這裡每天都要處死幾百個人,淒厲的哀鳴聲無時無刻都在響起。
而現在,這裡是市中心的繁華地帶——聖殿左邊就是新興的金融城,每天全都城都有20萬人在上班的時候路過這裡。
殘陽如血,街邊的建築半明半暗,橘紅色的光芒似蜜糖淌了一地。
林無咎沉默的站在路燈下,將審訊官先生踏出教堂大門時誌得意滿的模樣儘收眼底。
他也看到了他,立刻露出一個囂張的得意笑容,大搖大擺橫穿馬路,向林無咎的方向走去。
也許他是想要奚落嘲笑他。
也許他是想要耀武揚威一番。
也許他隻是單純的想打個招呼。
當然,雖然概率很小,他也是有可能是想來道歉的。
可惜的是,他沒有多加注意路麵,這讓他不小心踩進了一個坑洞裡,並因此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這是很合理的。
因為碎石子鋪就的路麵一直很糟糕。林無咎坐馬車來的時候,一路顛簸到不知撞了多少次頭。
“先生,不!讓開!快讓開!”貨車車夫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摔到在路麵上,儘管已經拚命拉緊了韁繩,受驚的馬匹還是驚慌失措的踢中了來不及躲閃的審訊官先生的腦袋,輕易踐踏過他倒下身體。
直到跑出去十幾米遠車夫才控製住驚馬停下,他惶恐的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身體。
男人仰麵倒在地上,額頭碎了一塊,正在外汩汩冒著血,全身上下都出現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傷口,很快他的身下就彙聚成了血泊。
太陽啊!
他連滾帶爬的跳下馬車跑了過去,手足無措的對上男人死不瞑目的驚恐雙眼,顛三倒四地為自己辯解:“太陽在上,我不知道,主啊,他突然竄出來了,我是說,誰能想到呢?”
冷淡的聲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每天都有二十萬人上下班路過這裡,像這樣因為橫穿馬路導致的交通事故每周都會發生好幾起,這也是很合理的。”
六神無主的車夫忍不住讚同的點頭,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向說話的人看去。
是一個黑頭發的少年,衣褲上有很多汙漬,模樣看起來很是落魄,偏偏長得又像弱不禁風的貴族少爺那樣白淨秀氣。
“對吧,你也看到了!這不能怪我!是他突然竄出來的!”
“沒錯,是他運氣不好。”林無咎微笑著說。
然後他轉過身慢慢融入洶湧的人潮,背對宏偉的異端審判局漸漸遠去。
無人注意,黑發少年笑容的詭秘,以及那句低聲自語。
“我都告訴他了,死亡騎著馬,他為什麼不信呢?”
夕陽下,路麵的影子因此扭曲著拉長。
他偏頭,目光落到自己歪斜的影子處,那裡正站著一個男孩。
那裡也一直站著一個男孩。
兩個星期前的深夜,林無咎推開棺材板爬出來時,在一片不詳黑暗裡,兩□□虐滾燙的燦金色流火驟然升起,炙烤、凝望著他,流火中央各有一條銳利黑線浮現,好似懸而未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昭示至高無上的權與力。
待他的雙眼慢慢適應了黑暗,他終於看清了這是什麼。
這不是火,是一雙火一樣滾燙明亮、蛇一般冷酷無情的豎瞳。
豎瞳的主人是一個男孩,他坐在另一個男孩的屍體上,對著他的棺材唱著歡快又詭異的歌。
他大概八九歲,上著便於活動的棕色斜紋厚絨布夾克衫,下著深藍色帆布長褲,一頂黃色草帽係著繩被他鬆鬆掛在背上,一副地道的農場男孩裝扮。
兩根猙獰的黑山羊角自他蓬鬆的紅發裡探出,和那雙奇異的眼睛一樣,昭示著他身為怪物的身份。
在最初,他以為這又是他的幻覺,所以才去異端審判局求證了一番。而那個騎士的死,恰恰證明了傑克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魔鬼可以在異端審判局裡通行無阻。
是前者太強大,還是後者太無能?
不管如何,林無咎短時間裡是無法擺脫他了。
“傑克要靈活,
傑克動作敏捷,
傑克快點,
傑克跳過去了燭台……”[4]
此時,怪物男孩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後,反反複複的唱著這幾句歌詞,沒完沒了,永不停歇。
“傑克。”在無人的小巷中,林無咎轉過身,輕笑著呼喚起他的名字。
於是歌聲停止了,怪物男孩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專注眼神凝視著林無咎,明黃色的豎瞳裡沸騰著殺意、暴虐、憤怒、憎恨等各種負麵情緒,沒有一點溫情。
林無咎隨口問道:“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又為什麼要救我?”
怪物男孩,或許應該稱他為魔鬼,玫瑰花一樣鮮紅的嘴唇高高揚起,他咯咯笑道:“傑克喜歡你的故事。”
“傑克想要所有人都記住傑克的名字。”
林無咎驚喜的笑了,蒼白的麵容浮現淡淡的紅暈。
“原來你也喜歡我的故事。”
他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真的寫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魔鬼扇動翅膀,浮空著與他對視,蛇瞳彌漫一層血漬,林無咎的身影在他眸中扭曲著變形。
他小心捧起黑發少年瘦削冰涼的臉頰,黑色的長指甲微微陷入肉裡發出輕微的嗡鳴聲,聲音甜滋滋得像裹了蜜的糖,“為了我,你要努力成為大文豪哦。”
“做不到的話,傑克就吃了你。”
太陽徹底沉下去了。
小巷外的煤氣燈相繼亮起,蟲鳴陣陣。
祥和的夜晚。
林無咎沉默與魔鬼對視著。
心臟在他胸腔裡激烈跳動著。多麼鮮活,多麼生機勃勃。
許久,他裂開嘴,壓抑的發出短促笑聲。
“我本想活到25歲就自殺的。”
他的目光越過傑克,投向廣袤無垠的夜空。
厚重的霧霾遮住了所有星星的光輝,三輪紅月若隱若現,好似外星窺視的眼睛。
“多活幾年似乎也不錯。”
淡紅色月光下,黑發少年露出一個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
幻覺,還是穿越,在他的那份執念麵前無關緊要。
“我也想一直寫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直到我生命的儘頭。”
所以要先定個小目標。
出版《傑克複仇記》。
作者有話要說:[1][3]均出自《啟示錄》。
[2]利維坦是聖經中的海怪,有的書裡說他是章魚一樣的觸手怪,有人說它是纏繞之蛇,也有的人說他是一隻怪魚。在中世紀的很多宗教畫中,常有利維坦的身影,它張開大嘴和地獄之門一同出現,它的上方或者下方群魔亂舞。
[4]Genni kane的歌,歌很短,本文引用的就是全部歌詞,網易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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