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之前便一直在想,瓷器但凡摔碎,便是死了,再也不能說話也沒有了生魂。但倘若孔雀藍釉罐碎了,不知自己會不會死。
如今他已經大抵得出個結論——孔雀藍釉罐受損,自己也會跟著受傷,所以倘若罐子碎了,自己怕也是一命嗚呼了。
如此一來,這孔雀藍釉罐就顯得十分重要。
將這瓷罐從寧姝手裡拿過來?
荀翊不是未曾考慮過,隻是無端端拿個民女的瓷罐子回來,珍而珍重的收好,說不準外麵的人就認定裡麵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反倒引他們動心思。
自己第一次穿到這罐子裡是六年前,正是方才登基的時候,興許是有人施了巫蠱之術也未可知。若是真拿了這瓷罐,反而是告訴對方自己確實中術了,於己不利。
或者交給其他人保管?
荀翊在瓷罐裡的這些年,寧姝從未將自己能與瓷器說話的事情告訴他人,對待瓷件兒也是無比珍重,加上無甚旁的複雜心思,他尚可放半顆心托付。若換作他人呢?
荀翊不敢想。
他從不輕易相信他人,對寧姝的信任也是被逼無奈,在這些年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
這些年,荀翊從不開口與寧姝說話,也是為了防止被他人知曉自己身份。畢竟瓷件無處不在,也不知道這世上是否真的隻有寧姝一人有能與瓷器溝通的能力。
荀翊雖然相信寧姝不會傷害瓷器,但卻不敢相信寧姝不會傷害近乎陌生人的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這是許久之前他便曉得的道理。
“是你自己失手摔的嗎?”荀翊掃了一眼寧姝的手。
話一說出口,看見她強憋著眼淚的模樣,荀翊竟有一瞬的後悔。怎麼可能是她自己摔的?她昨夜因怕手不方便,連抱自己去床上都沒敢。
她將瓷器當做自己的親人朋友,向來珍而珍重。
寧姝搖了搖頭:“是嬤嬤不小心碰倒的。”
荀翊不知為何舒了一口氣。
如此看來,將孔雀藍釉罐暫時放在寧姝那兒是最好的。隻要她還在京城,隻要她還在無人問津的寧府,一切就都還可控。
“戴庸。”荀翊低聲喊了一句。
“皇上。”戴庸早在外麵候著,一聽見叫他連忙應道。
荀翊吩咐道:“去傳太醫,再讓他們將桂花甜湯端進來。”
戴庸低著頭,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圈——又懂了!皇上是生怕彆人看出來龍體抱恙,所以才先傳寧姑娘來,再傳太醫。畢竟宮裡都在流傳寧姑娘承了聖寵,這樣旁人就認為是給寧姑娘問診。不愧是皇上,高!實在是高!
戴庸親自把桂花甜湯端進來放在一旁小幾上,這才退下。
荀翊想著事兒,也不與寧姝再多攀談,隻說:“將甜湯喝了便回去吧,那物件既然還沒壞,興許還有轉機。”
“謝皇上。”
外麵天寒,一口溫熱甜湯下肚,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了。之前因為小孔雀摔了的鬱卒感也不再堵在嗓子眼裡。
她向來喜歡吃甜吃糖,隻因為小孔雀對她說過:“若是苦,便吃顆糖吧。”
苦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吃顆糖,便能再挺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戴庸走了進來,低聲說道:“皇上,太醫來了。晉國公世子在外求見。”
他猛地一看那桂花甜湯竟然是給寧姝的,方才的猜測便又落了實。
荀翊轉頭看了寧姝一眼,見她麵無表情的低著頭,聚精會神吃著甜湯,對晉國公世子這個稱呼半點反應都無,嘴角不由得勾了一下,說道:“讓他在外麵稍等等。先讓太醫進來,等到寧姑娘吃完這碗甜湯,再送她回去。”
戴庸連忙去辦,再回來的時候寧姝已經喝完最後幾口甜湯,站起身來跟著戴庸出去。
外間的蘇淵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寧姝從休息的後殿走出來,眼眶紅紅的,衣領還有些淩亂。皇上身旁的大紅人戴庸對她畢恭畢敬。
“寧姝?”蘇淵低聲喚道。
寧姝抬眸看了他一眼。
蘇淵心裡震驚,一把拉住寧姝的手腕:“方才進去的可是太醫?寧姝你……”
寧姝掙脫了一下,發現這人拉的還有點緊。
戴庸自然知道這兩人以前的關係,生怕惹了麻煩,在旁清了下嗓子,說道:“寧姑娘,這兒有個坎兒,慢些走。”
戴庸這麼一開口,蘇淵登時知道自己失態,鬆開了手,隻是在旁冷笑:“原來如此。真是好手段。”
“勞煩公公。”寧姝抽回手,目不斜視,從蘇淵身旁走過——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皇上看個太醫很稀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