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1 / 1)

奉旨吃糖 駢嶼 3234 字 3個月前

暴雨將甲胄洗刷的乾淨, 石板路上積了些淺薄的水痕,被蹚著向前,依稀的劃痕像箭像矛, 又同人身上的鋼鐵一道襯出滿城刺骨的寒意。宮中仍是一片安靜, 外麵的騷動是外麵的, 獨此一處, 內裡的人還要過內裡的生活。好似毫無準備, 手無寸鐵的待要束手就擒,可又有些安靜的過了頭。“皇上。”戴庸由門口接了口信, 連忙進來稟報:“如今叛軍已到金苑橋外。”戴庸匆匆趕來, 頭上身上都澆了雨, 滴滴答答的沿著衣裳底兒往下流,墜在地上濺起一滴一滴的水花。不出一會兒,足下就積了一灘淺薄的夜色。平日裡戴庸定然不會如此無禮, 但此刻, 他卻不敢耽誤一時半刻。也正是這般才流露了他半絲的怯,一絲不苟的模樣當中添了幾分焦急與狼狽似的。但他的語氣還是平緩鎮定的, 好似隻要荀翊還在此處, 那就仍能挺過去。也是,這麼些年都熬過去了,還怕幾個餘孽不成?戴庸不是對自己信任,也不是對著天下百姓信任,更不是對朝臣信任, 而是單純對荀翊對皇上信任。信任他能化險為夷, 信任他能平定乾戈, 信任他能將這膿瘡延綿化成萬裡錦繡山河。荀翊應了一聲, 聲音沉著說道:“便也不急, 等他們入第一道宮門吧。既要一個不漏,便總要給他們些甜頭,才好引到罐子裡。”那些逆臣不願承認當年失利,心裡仍將荀翊當做年紀淺薄輕慢,這才能為己方壯膽一二。可即便年紀淺薄又如何?荀翊也不急,這殿內相較之下反倒是寧姝最為慌張。她臉色有些微白,也顧不得其他,匆忙要將由瓷器們那兒聽來的事情告訴荀翊。但她方一開口,荀翊便打斷了她,隻對戴庸說道:“去將介涼尋來。”戴庸領命離去,荀翊這才轉頭看向寧姝,微微笑道:“彆急。有些話,是不是隻好讓我一個人聽?”寧姝張了張嘴,他向來都是思忖周全的,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似的,這才先將戴庸遣了出去。“其實”,寧姝說道:“是沒關係的。”若是放在以前,她要說的這些話被旁人聽去是萬萬不可的,可今時今日她既然決定坦誠,那多一個人少一個人聽又有什麼關係呢?荀翊的神色沒有半分急躁,他抬手將案上的油燈點燃,一抹溫暖的光搖曳著填滿殿內,好似也帶來了暖意,將那狂風驟雨帶來的寒涼一並驅散了。他看向寧姝,說道:“可是姝姝的秘密,我隻想自己一人知道。”有些人便是有這種魔力,即便是在這旁人看來千鈞一發的時候,他也能輕輕鬆鬆一筆帶過。旁人的緊張是旁人的,與他何乾?而他,卻能輕撫時間,熨平眉頭。寧姝正了正神,說道:“皇上,今日早朝漏屋內有兩名朝臣涉及漠北戰事及今日謀逆,一名似是兵部侍郎,另一位則是個白發老人。數年前他們曾將漠北邊防圖交給瓦哲部,引來禍端,也正是因此魏府上下將領才會在漠北陷入苦戰,殞命在外。而今日,他們為了掩藏當年所作所為,竟聯合他人作亂。”“當真?”荀翊挑了下眉。寧姝鄭重地點頭,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荀翊聽到這般內容時並不驚訝,倒有點像是在假模假樣的問一句,給自己捧場似的。未等她想明白,荀翊又問道:“這是姝姝由哪兒聽來的?”寧姝心裡清楚,他總是要問這個問題的,便回道:“皇上興許不信,臣妾打小是能聽見瓷器說話的,這些是今日漏屋裡的瓷器們傳出來的。臣妾當時在禦花園賞花,恰好聽到。”荀翊看著寧姝,她掩蓋不住胸口起伏,眼眶已經有些微紅,但卻竭力克製住自己,好像在等待宣判一般。可她的眼神是堅定的,一如既往乾淨平直,荀翊在那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寧姝又說:“皇上,臣妾知道這說法很荒謬無稽,甚至還有攀扯朝臣的罪名嫌疑,但……但臣妾句句屬實,聽見這般話便不能不來說。”荀翊問道:“是為天下?為百姓?還是為漠北戰死的士卒?亦或是為了秦王?”寧姝不解他為何要問這些,老實回道:“都有。”“不怕朕不信嗎?”荀翊問道。“怕……”寧姝低下頭。見她這般模樣,荀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笑道:“朕知道了。”“嗯?”這反應和寧姝預想中的都不一樣,她甚至都做好了要被荀翊當場叫人拖出去的準備了。荀翊聲音溫柔,安撫她道:“之前朕與姝姝曾說過,要信任彼此,如今你能將自己的秘密與朕說,朕十分開懷,又怎會不信你?再者,姝姝今日所說之事是為國為民也為了朕,又有何處不能相信?天下之大,吾等所見也不過是木之一葉滄海一粟罷了,豈能因自己所知所聞評判?”原本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可在荀翊這處就像是能輕拿輕放一般。隻是寧姝不知道,荀翊等她將自己的秘密坦誠已經很久了。甚至在片刻不久前,他覺得自己是等不到了,是以才將那木盒交給寧姝。那不僅僅是個盛著瓷器的木盒,他是將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故事,連帶著一顆不那麼完整的心一並交給了她。前路如何,命運如何,都交給她罷。可她來了,她看著這幽深的大殿,看著這層層疊疊想要吞噬人的宮宇,將自己隱瞞了多年的秘密向他和盤托出,終是將他從當年那陰暗的井裡拉了出來。興許是他要求的太多,隻有一片陽光也不足夠。要將這太陽攬在懷中,將她的光芒占為己有,哪怕灼傷自己也不願放手。哪怕碎了,碎成千千萬萬片,哪怕湮沒成灰。荀翊微微笑道:“隻是,朕信任姝姝,姝姝卻並不十分信任朕,還怕朕不相信你,也怕朕罰你?”寧姝嘴唇嚅動片刻,小聲說道:“並不是怕皇上罰我,而是怕……怕……”“怕什麼?”荀翊問道。寧姝臉憋得通紅,一狠心一咬牙說道:“開始是不敢,怕被人當成異類,後來、後來卻是怕皇上因此再不喜歡我了,怕之前的種種都成了空。”荀翊神情一怔,隨即笑道:“傻瓜。”一直以來擔憂的事情,原來對方也在擔憂;一直以來珍重對方,原來對方也將自己珍而重之。突然發覺的那一刻,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明明又甜又暖,心口卻跟著酸澀起來。“不怕。”荀翊半彎著腰,額頭貼在寧姝的額頭上,柔聲說道:“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皇上不覺得我是異類?”寧姝問道。荀翊柔聲說道:“姝姝是老天給朕的禮物,天上的禮物,總是要特彆些。”“皇上。”戴庸回來的很快,身後跟著已經一身護衛裝的介涼。兩人乍然見到荀翊與寧姝的親昵,不由得腳步一頓,互看一眼之後再裝作無事的向旁處看去。荀翊直起身,抬眸看向方走進的兩人,冷聲問道:“宮內境況如何?”介涼快速回道:“稟皇上,如今宮內稍有混亂,但方才以貴妃之名傳話,已請各宮安定。明麵上看似尋常,但難免有些心懷叵測之人,亦或是膽小畏懼宮人會有舉動。隻是如今若要再分出人手去維穩各宮卻也太過浪費,更是難以全麵。”“穩住便可。”荀翊略一沉吟,轉頭看向寧姝,聲音卻是軟了許多:“既然姝姝來了,那朕有件事情交托於你,如何?”寧姝點頭,“臣妾有何能做的?”荀翊站起身來,拉著寧姝的手走到殿門向外看去,說道:“這紫宸殿位置恰好,後宮一目了然,朕此刻要去帶兵平亂,而姝姝則幫朕管好後宮。”“我?”寧姝詫異道。荀翊湊到寧姝耳旁說道:“姝姝不是能聽到瓷器說話?瓷器遍布後宮,那便能看到這宮內的景象,倘若有人有異舉,小事便將他記下,大事便當場讓人拿下。人總有看不見的地方,宮內地方又繁複,姝姝若是願意,可是解了朕一處心頭患。”寧姝立即應下:“臣妾,儘力而為。”“介涼。”荀翊站直身,說道:“朕知道你多年以來被貴妃身份所困,空有一身武藝卻無法上陣殺敵,今日可願撇下這身份隨朕一同去前麵殺賊?”介涼深吸一口氣,抱拳朗聲:“介涼願意!”荀翊讓戴庸安排人手於寧姝,又親自搬了把椅子放在簷下,正巧對著那鳳型琉璃構件的方向。他尋了一把傘,遞到伺候著的宮人手裡,仔細給寧姝撐著,這才讓戴庸給自己穿上甲胄。寧姝這還是第一次見荀翊穿如此正式的甲胄,他將發絲挽在頭後,露出那傷痕累累的脖頸,但卻不覺得猙獰突兀,而像是一把火,一把能將泥土淬煉成瓷的爐火。而他,便是那胎骨最為規正的瓷,英挺俊朗。孔雀藍色的內襯顯得烏金色的鎧甲愈發冷寒錚錚,那上麵的龍紋攀援盤旋,荀翊的眉眼原本就冷漠疏離,以往像是溫潤書生,如今卻更添剛硬輪廓,好似年少戰神下凡了似的。荀翊往前走了一步,雨幕之中,他轉身看了寧姝一眼,說道:“這處就交給姝姝了,朕去去就回。”寧姝有些緊張,眼中滿是擔憂,荀翊嘴角勾起,被那一抹殿內映出來的暖色染得麵龐好看極了,他說:“等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