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賈敏沒當眾說破此事,已經給王氏留足了顏麵,自然,也是瞧在寶玉乃是賈家子孫的麵上。所謂宗族,便是隻要賈寶玉姓賈,便和金陵賈氏榮辱與共,寶玉這件事,也牽扯到賈家其他子弟的前程。

話說到這個份上,賈敏便和王氏無話可說了,王氏也從榮慶堂告辭出來。當著賈母的麵,王氏尚且勉力維持著冷靜,剛出了榮禧堂,便身子晃了晃。金釧、玉釧太太臉色極不好,腳下步子也浮,忙上來扶了王氏問:“太太可是身子不好?可需要請太醫?”

王氏擺了擺手,叫丫鬟扶著回了榮禧堂。

一路上,王氏在反複咀嚼賈敏的話,心中卻狐疑道:她又知道了,她怎麼什麼都知道?

寶玉那個玉,確然不是胎裡帶來的。當年自己生元春的時候,因為生在大年初一,都說元春是有造化的,婆母因為這句話,喜得什麼似的,對元春千嬌萬寵不說,二房也因此,得了賈母更多的關照。

摸清婆婆這個脾性,王氏嘗到甜頭,後來又有了身孕,王氏便起了些歪心思。但是按月份算,王氏這次懷的孩子該當四月下旬或是五月上旬生,左不離就是那幾日。四月下旬自然沒什麼特彆的好日子,五月更是被世人稱之為毒月。

眼看著這一胎無法利用出生在一個吉利的日子這法子博得婆母的寵愛了,王氏便又起了彆的心思。正在這時,江南有極厲害靈驗的一僧一道,活似半仙的事便傳入了京城。

後又通過王子騰夫人的引薦,王氏見到了那一僧一道。至於通靈寶玉,便是那跛足道人變戲法似的拿出來的,隻見那跛足道人憑空一招,就一塊上麵鏨著字的雀卵大小的美玉出現在他手中。那美玉是王氏重金買的,屋內產婆也是自己親信,銜玉而誕的故事便是這樣編出來的。

為了逼真,穩婆給寶玉接生的時候,還在寶玉剛落草的時候,便捂住了口鼻,又將那美玉在血衣上蹭了蹭,假意在寶玉口中扣了一下,才放開寶玉的口鼻,令其大哭。卻口稱哥兒剛落草的時候沒哭,乃是口中銜一美玉的緣故。

給寶玉杜撰了一個銜玉而誕的出身,果然榮府上下皆傳寶玉大有造化,寶玉一躍成為婆母最寵愛的後輩,自己也母憑子貴,在榮禧堂住得越發安穩。

但是方才賈敏的話給了王氏一擊重錘。若是哪個奴才家的孩子,傳出比主子哥兒還有造化,自己會如何?

王氏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也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之輩,王氏連當初比珠兒出挑的嫡長孫賈瑚都容不下,何況奴才的孩子。但是寶玉又如何跟鳳子龍孫比?憑什麼一個臣子家的孩子出身,竟然天降祥瑞,銜玉而誕?

想到此處,王氏一身冷汗,原來,宮裡容著寶玉平安長大,已是大度。

王氏又想起寶玉抓周的時候,隻抓釵環水粉的事。那次是被人做了手腳,那次抓周的詩書筆墨,小刀小劍,全都被人塗了芥末辣椒。小孩子抓周,實際上抓到什麼都忘嘴裡送,寶玉自然抓到這些東西,剛送到嘴邊就開始哭哭;忙扔了抓彆的,也隻有胭脂水粉的盒子上不但沒被人塗這些,還抹了蜜,寶玉自然抓了就笑。

寶玉抓周的時候,是賈政和許多男客在一處觀禮,因此還鬨了不小的笑話。王氏是事後才知道的,將那抓周的諸多物件兒一查,王氏就知道被人使了壞。

當年,王氏因為這事暗中查了好幾回,就是沒查到主使,如今經賈敏一提,王氏卻不由得朝東府方向看了看。能將寶玉銜玉而誕的事跟皇室聯係起來,怕招來禍事而出手阻止的,賈敬便算一個。且賈敬乃是一族之長,為了族中子弟不受牽連,策劃此事合情合理。

王氏咬了咬牙,寶玉抓釵環水粉的事,王氏心中暗恨了好些年,如今看來,竟是保住了寶玉一命不成?若換成自己是族長,定是來個永絕後患。

想到此處,王氏又是打了一個寒噤。

除此而外,王氏又狐疑道:就算當年賈敬對此事留了心,後來策劃了抓周之事,賈敏又怎麼知道通靈寶玉的事乃是杜撰?難道林家查當年不孕的事,順藤摸瓜,還查到了彆的?

王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但是事到如今,除了強作鎮定外,也沒彆的法子,隻得推說身上不爽利,躲在房裡不出來。

王氏走後,賈敏就命人將黛玉也領出去了,隻和賈母母女兩個說話。

賈敏隨夫外放九年,如今母女見麵,自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加之林佑落水、賈敏十年不孕兩件事,賈母心中疑惑已久,也要親自問問閨女。

眾人都下去了,賈母又讓鴛鴦在屋外守著不叫人靠近,才問:“敏兒,這些年,姑老爺對你可還好?有無不順心的事,給母親說說?”

賈敏愣了一下,不過到底是嫡親母女,很快反應過來賈母這話的意思,笑道:“不順心的事,我成婚二十年都出頭了,自然不少。第一莊便是婚後十多年不曾有孕,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幸得我們老爺府上重規矩嫡庶,老爺三十以前,都不讓姬妾懷孕。後來離京外放,我們老爺依舊重視我,我也兒女雙全。

第二樁便是佑哥兒落水的事。母親且想想,我和老爺成婚十餘年,才這麼一子一女,連哪裡磕了碰了我都心疼。可是竟然有人因官場上的事,向佑哥兒下手。母親您說,朝子嗣下手的事,是什麼仇怨?”

其實當年林家送來的禮明明白白打了二房的臉,賈母本能的將事情推到林如海身上後,賈母打發過賈璉下江南,原本是要化解一下誤會,若是賈敏有什麼不如意,也叫賈璉親探一下。

誰知賈璉回來後,說姑媽過得極好,在家中也能做主,絲毫沒說林如海的不是,反而跟賈赦嘀嘀咕咕商量極久,又是去舅家認親,又是和鳳姐大鬨的。反將一個榮國府折騰得也不安生。

從兩年的通信來往看來,賈母已經隱隱覺得林家發生的事,非林如海之過了,隻是陳嬤嬤乃是她親信的親妹子,王氏也沒有千裡迢迢害林佑的理由,賈母便抱著偏見認定了姻親不睦是林如海之過。唯有如此,賈母才能覺得心下稍安。

今日賈敏回娘家,賈母光是看了賈敏臉上神采就有不好的預感,但是總要親口問過,賈母才能死心。得了賈敏如此回答,賈母覺得心中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透不過氣來。

好半日,賈母才道:“賴家一家子性命被我捏在手上,當初為了拿捏陳山子夫妻兩個,我還特地將她的小兒子陳元留在府上當差。就算為了家人性命,他們夫妻不會對你不儘心,她如何敢害你?雖然你對此事甚是篤定,我總覺說不通。”

賈敏道:“兩年前就審清楚了,這回我回京,又親自問了陳嬤嬤。一來,當年我阻止過將賴尚榮放出去做良民,賴家懷恨在心;二來,王氏承諾陳嬤嬤聽她吩咐,將來就將陳元或是陳元之子也放了身契做良民。”

賈母做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也算養出氣度了,乍聽如此震驚的消息,倒沒有摔茶杯,隻有一聲輕響,是茶蓋磕到茶碗的聲音。

勻了好幾口氣,賈母才道:“這如何可能?就是你和你二嫂子素有齷蹉,也不過是相互不服,哪裡到了要人斷子絕孫的份上?”

賈敏冷哼道:“喪心病狂之人,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若是母親不信,改日我帶母親去見陳嬤嬤。”略頓一下,賈敏反問:“母親,賴家這樣狼子野心的人留不得,母親為何不處置了他們一家?”

賈母身子一顫,賴家作為自己的親信,替自己做過不少事,也捏著自家不少的秘密,若要處置,賈母擔心賴家狗急跳牆。於是道:“哪有你說的那樣,我用著他們家還算順手。況且用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我是知道他們家的。落點子好處是真的,說要欺主卻是不能。”

自己身邊的素香做出背主的事後,賈敏想通了很多事,也隱隱能猜到賈母不願處置賴家的難言之隱,隻勸道:“母親且小心些吧,身邊留著咬人的狗,總是不好。再說,陳山子一家我必是要處置的,母親確定就是為了姓陳這一家,賴嬤嬤還能一如往常的忠心?”

這話將賈母問得心中一憋,總覺得呼吸都不大順暢。半晌,賈母才道:“我身邊就這麼一房得用的人了,若是處置了,日後少不得受人拿捏。”

這話的言外之意,乃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府中許多人已經換成了王氏的親信。賈敏聽了這話,便知勸不動母親了,隻冷冷的道:“母親且想清楚了,這起膽大包天的人做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來,終究是府上落不是。彆養虎為患,禍害了祖宗基業。”

賈母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除掉賴家,無異於自斷臂膀,賈母也不甘願。歎了一口氣,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轉口道:“就算以前陳嬤嬤做過背主的事,怎麼佑哥兒落水的事也算到了王氏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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