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林姑娘沒讀過書嗎?在名門閨秀雲集的地方,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可謂不惡毒。這簡單一句話,極有可能斷了黛玉將來嫁給豪門佳公子的前程。但凡家世出身好,自身才學品行又高的公子,誰會娶一個沒讀過書的姑娘呢?

春山和雪雁聽了,立刻對史湘雲怒目而視。也就是史湘雲乃是賈母的娘家人,方才聽人介紹的時候,春山和雪雁留了意,才知道這是史家姑娘。但是兩家既無冤仇,也沒來往,甚至因為賈母的關係,還連著親,好端端的這位史姑娘壞自家姑娘名聲做什麼?

黛玉倒是八風不動的坐著,沒打算嫁人,對這等名聲黛玉毫不在意。她倒是希望這些閨秀們多說些,好借此判斷帝都各家對自家的態度。

彆看這是閨秀交際的場合,越是豪門閨秀,越是自小被教導為家族利益服務,能帶來這種場合的女孩子,沒有一個是平庸的。無他,資質太差的女孩子,到這種場合,或是丟臉帶累家族的其他女孩子;或是得罪人而不自知,都是不美。所以這些閨秀,至少對自家的立場了然於胸,不經意見流露的態度也或多或少代表其家族的態度。

至於湘雲的話,前世湘雲能當著眾人的麵將自己比戲子,今世說出這樣的話,黛玉一點不覺得意外。

黛玉沒說話,明月郡主也看不下去了。明月郡主自幼養在林清名下,林如海算來是她舅舅,黛玉是她表妹。自家表妹被人當眾如此說嘴,明月郡主臉上能好看麼?

“這位姑娘是哪個?尖酸刻薄,這可不像讀了書的姑娘家該說的話。”明月公主淡淡的道。這話直指湘雲的教養,不可謂不毒了,但偏偏是大實話,在場的彆說閨秀們了,就是各家帶來的丫鬟,哪個不是人精呢?湘雲的言外之意,各個明白,不過是明月郡主將話挑明了。

史湘雲原本是笑著說的,明月郡主這話一出,湘雲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就是和史湘雲同來的幾個史家姑娘也覺麵上無光。

十三公主見狀,出來柔聲對明月郡主道:“明月,史姑娘向來心直口快,不過隨口一問,你何必這樣說她?想來史姑娘也是無心之失。”

十三公主年歲和一眾女孩子差不多,但她輩分比大多數人高,明月郡主還當稱她一聲小姑姑。明月道:“小姑姑說得是,今兒好好的日子,何必掃興。”說完,又瞥了方才閒話的幾個女孩子一眼。顯是責備那幾個閨秀無端生事的意思。

黛玉依舊神色絲毫未變,一副不卑不亢、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這一眾閨秀拌嘴,她反倒是個看熱鬨的一般。倒是身旁的春山和雪雁雖然不好插嘴,也暗暗著急,不知道姑娘打的什麼主意。今兒這樣的場合,林家姑娘斷不能讓人恥笑了去。

水瀾在眾人當中也沒出聲,她前世見過林姑娘一回,當時的黛玉身子羸弱,偏生天生風華絕代,一身病氣難掩其光華。今生初見林姑娘,比之前世早了好幾年,林姑娘身上還帶一股孩氣,但其容貌氣度,竟是比之前世更盛。

水瀾心下狐疑道:這林姑娘莫是被什麼妖孽鬼怪上身了吧?前世的林姑娘雖是身子不好,卻是一身才氣,正是因為自家兄長在賈寶玉處看到了林姑娘的規格詩作,慕其才氣,才有心納她作妾。

前世林姑娘是個病美人,心氣卻高,寧死不肯為妾,後來生生絕食而死了。但是其才華品貌卻做不得假,斷沒有不會作詩的道理。怎麼今世如此場麵,這林姑娘寧願當眾受辱,也不肯作幾句詩去了眾人疑慮?

想到此處,水瀾又向黛玉瞧去,因為心中有了黛玉是妖孽的懷疑,越瞧黛玉那美得不真實的容貌,那淡定從容的氣度,越覺得黛玉邪門。水瀾被自己嚇得倒退了一步。

黛玉口中沒說什麼,水瀾的神色變化卻落在黛玉眼裡。黛玉知道水瀾是重生的,但是好端端的,水瀾怎麼突然跟受了驚嚇似的。

十三公主製止了明月郡主替黛玉出頭,明月郡主也趁機敲打了生是非的人,若是雙方就此作罷,此事說不定就算揭過了。

但是湘雲的秉性跟前世當真一點未變,前世她自己將黛玉比了戲子,寶玉勸她,她還覺得是自己受了委屈,氣得什麼似的要家去。如今被明月郡主當眾說了刻薄,湘雲哪裡服氣。

但史湘雲可不是什麼單純善良心直口快的人,或者說,她的心直口快分人。對明月郡主,史湘雲知道避其鋒芒,對一直不肯作詩作話,還想逃去尋賈敏的黛玉,史湘雲認定了她是沒有真才實學的逃避,對自己有的是自信。

於是,史湘雲開口道:“是我唐突了,林姑娘書香門第,想也不至於。若不,林姑娘也同我們一起聯詩吧,完了我給林姑娘賠禮。”

史湘雲才思是有的,今兒在一眾閨秀中算年紀小的,但是聯句卻算得上多的,且她的詩格律工整,意境不俗,今日頗得讚譽,在許多閨秀中大出風頭。原本一場牡丹宴上風風光光一個人,因為明月郡主一句話,大失臉麵,豈能不找回來?

史家對姑娘們的培養頗為用心,除了教導她們讀書上進外,也教導她們待人接物。京中貴女們的出身來曆,品行才學,史侯夫人都會跟家中幾個女孩子說。湘雲也知道之前林家辦宴會,皆傳林家女擅理中饋,林家三個姑娘頗得美名。但是你能打點家中瑣事俗務,你會琴棋書畫這些雅樂麼?

黛玉抬眼看了一眼湘雲,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怎麼前世今生都對自己抱有敵意。“這些年,我們家確然沒有單聘西席教導我讀書,原是父親給我啟的蒙,後來不過是自己隨意看些書,不懂的請教父親。細究起來,確然不曾正緊上過學。”

黛玉回京之後,自然打聽過京中諸事;父親升任尚書之後也頗做了幾件大事,自家什麼情況,想來京中許多貴族也知道。自家不曾聘請西席,自己從小打理中饋這些事,知道的人想來不少。黛玉索性大大方方的自己承認了,省得自己用話術揭過去,反被人挑了虛榮說謊的錯處。

再說,黛玉隻承認了沒有聘西席教導,可沒承認自己胸無點墨。

黛玉如此坦然,不但湘雲一愣,許多貴女也都吃驚不小。探花郎之女承認沒有請正緊先生,也是件怪尷尬的事,難為這位林姑娘居然沒羞死。

“這也無妨,隻要林姑娘能做出好詩,有沒有另聘先生有什麼打緊?”湘雲假裝大度的道。湘雲確實不喜歡黛玉,除了黛玉天然一段美貌讓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外,還因林尚書清積欠的事,也叫史家賠了一大筆銀子。

自然,因為清積欠而惱了林家的人家很多,隻是這許多人家的姑娘見有湘雲衝在前頭,就樂得看戲罷了。心中還是暗暗期待黛玉出醜的。要叫眾人評判,黛玉現在的處境已經算是顏麵儘失了,隻是這林姑娘年紀不大,臉皮倒厚,竟是臉上神色一直很自若。

就是春山和雪雁好修養,也不禁有了怒色。元春站在十三公主身後,心中有一絲快意。她是恨林家的,當年,林家將二房送的禮物,原樣退回,又不肯給她謀瑞郡王側妃的位置,元春就自覺被傷了臉麵,對林家頗有不滿。

後來,母親先是與父親和離,後又下獄;接著舅舅也下獄了,偌大王家就此在京中豪門貴族中除名。這一切,都與林家有關,在元春心裡,林家就是化解不開的仇家了。她一介女子,不能將戶部尚書怎麼樣,但今日見了戶部尚書之女如此被人奚落,元春是快意的。

隻是,林家那丫頭臉上一副混不在意的神情讓元春這份快意大大的打了折扣。憑什麼她丟儘臉麵,還能這樣從容;憑什麼她小小年紀就能如此處變不驚?

元春暗暗咬了咬牙,心道:我看你能裝模作樣到幾時?這樣一聲不吭,你就是裝得再若無其事,也是顏麵儘失,從此在京中閨秀裡頭永難出頭。

黛玉依舊從容自信的環視一周,那種女軍人的眼神是一眾閨秀從不曾見過的,雖然不過一個小小女孩子,其強大的氣場裡透著堅毅自信,即便如此不利的局麵之下,也流露出一股讓人不敢輕視的態度。

水瀾從不曾在哪個女孩子臉上見過如此神情,何況林家女不過八歲出頭。水瀾越發確定了這個林家女不是原來的林黛玉,雖然容貌和前世一般無二,但此女多半是叫什麼精怪上身了。

正在雙方僵持的時候,承恩公府的侍女捧著花名簽簽筒過來了,走到鐘楚身邊小聲道:“姑娘,奴婢將花名簽拿來了。”

鐘楚揭過簽筒,道:“好了,知道湘雲你是才女,豈是人人能和你比的。就是正緊讀書的公子,八歲年紀也未必能做好詩,林姑娘六歲開始打理中饋,想是耗費了不少精力,不擅詩詞也是人之常情,抽花名簽雅俗共賞,也沒什麼不好。”

鐘涵嫣見雙方僵持下去下不來台了,才開口勸道:“楚楚,林姑娘是客人,今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怎能強林姑娘玩什麼?”又轉身對黛玉歉然笑道:“林姑娘,楚楚慮事不周,你彆怪她。”

說完,鐘涵嫣又招手叫來一個丫鬟,吩咐道:“你帶你先去榮恩堂問問夫人們是還在說話還是已經到了牡丹園,定要尋到尚書夫人才許回來。”那丫鬟應是,自去尋人。

鐘涵嫣又轉身對黛玉道:“林姑娘請坐下喝杯茶,等尋到了尚書夫人,我命人送姑娘過去。”

鐘涵嫣不愧是今日負責招待嬌客的姑娘,這番應對不可謂不得體了。既誇獎了湘雲,又為黛玉不會作詩做出了解釋,算是給了台階下。當然,也不經意間的貶低了黛玉的才學,坐實了林家女沒讀書的名聲。

黛玉依舊從容冷靜的模樣,不卑不亢的道:“我這會子卻不急著找母親了。我在家時候,不過是自己讀書,不懂的向父親請教。但是父親公務繁忙,我這幾日倒不便打擾。這裡許多姑娘們都飽讀詩書,我正有個問題要請教大家。”

黛玉此言一出,眾多閨秀儘皆愣住。

對黛玉抱有惡意的閨秀們見了鐘涵嫣出來給了台階下,正遺憾沒有好戲看了,卻見黛玉自己要出來向眾人請教,這不是自投羅網麼?就算林家女出身書香門第,是探花郎的千金,但她就這麼點年紀,學問能高深到哪裡去,這裡這麼多人,其中不乏資質出眾又得名師教導之輩,不管林家女問什麼,總會有人能答上來,林家女如此挑戰眾人,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