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那宿城縣是遭了瘟疫的,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後來那些人都燒了,燒了後埋在坑裡,立了那麼一個萬魂碑!

那萬魂碑的密密麻麻小字,就有那麼一小塊,寫的是“蕭氏杏花並子女”。

他心心念念的妻兒,就化成了偌大墓碑上蠅頭大的幾個小字,再也尋不到了。他當時都傻眼了,呆坐在那裡看著那幾個字許久,後來便要去扒開那坑,他說他不信,他要找到她的屍骨,說就算真死了也不讓她和那麼多人擠在這樣的地方,可是那是幾萬人的大坑,又都是燒過的,他哪能知道去捧起哪一撮土灰!最後他絕望了,開始坐在萬人坑前哭,哭得悲愴欲絕。

他哭的時候,都是她陪著啊。她看著他痛不欲生,看著他一蹶不振,又看著他慢慢恢複振作起來,看著他開始重振雄風在沙場上所向披靡。

他說他的妻兒和老母是北狄人害死的,說他的家是北狄人燒了的,所以他要將北狄人趕出大昭國,讓大昭百姓再也不用承受這家破人亡之痛。

她至今記得他站在懸崖邊上,發出這番誓願時的凜冽慷慨之氣。

她幾乎是被他震撼了,想著這一生這一世,她隻愛這個男人,隻會嫁給這個男人。

哪怕他現在想著他的妻兒,可是沒關係,她可以等。

她會用一輩子的光陰和陪伴慢慢地等,等著他忘記曾經的傷痛,等著他願意重新娶妻生子。

“我真得可以等的,哪怕等到白發蒼蒼,我也願意,我是活的,他的妻子已經死了,我總是能等到那一天的……”她醉眼朦朧,喃喃自語。

“可是現在,他的妻子並沒有死。”正陽侯無情地戳破她的念想:“不但沒有死,人家還活得好好的,為他的老母養老送終,為他撫養大了三個孩兒。”

這樣的女人,皇上合該賞她一個貞節牌坊了。

若是沒有在那白灣子縣相認也就罷了,可是如今相認了。

既相認了,就沒有任何男人敢去拋棄這樣一個糟糠之妻。

蕭戰庭肯定也不能。

而且看起來,也舍不得……

“碧汀,你也該想明白了,戰庭對你,可能真得隻是同袍之情……”正陽侯想委婉點提醒,可是這話太委婉達不到敲醒霍碧汀的目的。

“同袍之情?”霍碧汀痛苦而嘲諷地挽起唇:“真的是同袍之情嗎?他竟對我如此無情無義?”

“是的,他拿我們當兄弟,患難之交的兄弟,可以生死相許,可是也就這樣了,兄弟就是兄弟,不是家人。”

其實想想,蕭戰庭性子木訥,話並不多,對什麼都仿佛並不會有大興致,他們也一直以為是這樣,他是個沒煙火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也不適合成家。一直到那個女人帶著兒女們出現了。

“碧汀,這個世上怕是隻有一個人,可以對著戰庭放肆到毫無顧忌,也隻有一個女人,能撕破他的冷漠麵目,把他變成凡夫俗子了。”

那個人就是和他青梅竹馬,吃著一鍋飯住在一個屋子裡長大的結發之妻。

想起那天聽到的話,那個女人竟然當著蕭戰庭的麵說要跑出去偷漢子……

正陽侯苦笑,估計天底下,也隻有那個女人,敢對著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侯爺蕭戰庭一口一個鐵蛋哥哥,又一個一個偷漢子戴綠帽子了……

“鐵蛋,鐵蛋……”霍碧汀想起這個名字,忽然覺得很是好笑。

她也是喝醉了,覺得好笑,也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叫鐵蛋,卻從來沒有告訴我們過呢,我們都不知道,原來他的乳名叫鐵蛋!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叫鐵蛋?因為那個女人喊他鐵蛋?還是說根本不拿我們當朋友?”

“碧汀,你喝醉了。”正陽侯更加無可奈何了。

“我沒醉,我腦子清醒得很,再清醒不過了!我忽然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麼了?”

“其實他根本不愛那個女人,他根本不愛!”

“啊?”正陽侯微驚,這是哪門子想明白了。

“他不過是覺得對不起那個女人罷了,他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有擔當的男人,不肯拋棄糟糠之妻,哪怕是和她已經雲泥之彆,也不能拋棄。更何況他們還有兒女呢!他根本不愛那個女人!就算當年有點子所謂的夫妻情,這麼多年的分離,他現在的見識和地位遠不是當初的那個鐵蛋了,又怎麼會看上鄉下來的毫無見識的婦人呢!”

“碧汀,話不能這麼說。”正陽侯皺起了眉頭:“嫂夫人雖然出身貧寒,說話行事也頗為不羈,可是依我看,這位嫂夫人膽識過人,進退有度,並不是尋常市井女子。”

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婦人,敢過去和皇太後拉家常,又能在幾個侯爺都尷尬的時候談笑風生,把個霍碧汀連蒙再嚇弄得跑過來喝悶酒,這哪裡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可是霍碧汀聽不進去,醉酒中的她,想起蕭杏花對自己說的話,隻覺得句句誅心。

“這麼大年紀,在我們白灣子縣,那都該是當奶奶的人了。你如今還沒婚配?”

“最要緊的是,對方知冷知熱,知道疼人,家裡凡事,肯讓你做主,讓你掌管著家裡的鑰匙,有金的銀的,都交給你花。能做到這幾點的男人,自然是不差的。”

“不肯娶你的男人,不要硬貼著,不願意給你銀子花的男人,也彆以為人家把你放心上。”

當蕭杏花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拿眼兒覷著她,顯見的是把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霍碧汀胸口發悶,忽然間拿起酒壺來,仰起頸子一飲而儘。

“不,你說得是對的,她說得也是對的,我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霍碧汀竟然淪落到自欺欺人的地步?那婦人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好,她也是他的結發妻子。他那個人死心眼,認定了,就是一輩子,我早該知道的!他根本不會看我一眼,不會看我的!”

恨隻恨,以前以為自己活生生的陪伴,總可以抹殺一個死去的人。

可是人家沒死,不但沒死,還帶著兒女出現了。

“我可以不再想著他,以後再也不會想著了,我隻是不明白,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哪裡不如人了?這些年我和他同生共死,他怎麼就一點都沒記掛過我?我做再多,難道就比不過她?”

正陽侯忍不住再次歎息,心痛地望著她:“你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想開了,一會兒又還是放不下,一會兒說人家死心眼,一會兒又拿自己來比,這是何必呢!

“你啊,就是這麼多年了,覺得自己敗給了個鄉間婦人,終究不甘心吧!”

霍碧汀眸中閃過一絲痛意,咬牙這麼說道:“你說,一個位高權重的鎮國侯,一個讓北狄人威風喪膽的大將軍,他怎麼可能還去愛著最初的那一個。他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鐵蛋了,可是他的結發之妻,還是鄉間的杏花!他不過是死心眼罷了!死心眼的他,隻是愧疚,他想補償她,隻是補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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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就沒底氣,一個位高權重的鎮國侯,一個讓北狄人威風喪膽的大將軍,怎麼還會像當初的那個鐵蛋一樣貪戀著自己的美色呢。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鐵蛋哥哥了。

他如今不過是愧疚罷了,他想補償自己吧,隻是補償而已。

同樣的一片月色下,蕭杏花愁腸百結,腦子中浮現過和那個醉酒的女侯爺霍碧汀同樣的念頭,手裡捏著自己的藥包,真是進不得退不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猛吸了口氣,罷了,罷了,前麵是刀山火海,還是地獄妖魔,她也認了!乾!

滿心果決地邁起步子,氣勢昂揚地推開門,她走進了那間書房。

書房裡,亮著一盞燈,蕭戰庭正在燈下看著什麼。

見她進來,他仿佛有些意外:“還沒睡?”

“嘿,你沒睡,我也睡不著呢。”一見到他,她原本的鬥誌昂揚頓時煙消雲散,她挪動著蹭過去,這麼笑道。

蕭戰庭聞言,放下了手中的一卷書,抬頭看她。

她今天好像和平時有點不同,那笑裡帶著一點狡猾。

以前小的時候,她萬一有什麼事求他,就是這樣的神情。

一雙杏眼兒賊亮賊亮的。

“有什麼事,說吧。”她總是在求著自己的時候格外嬌軟,一旦不求了,馬上凶巴巴的。

他已經認命了。

“沒,沒什麼事啊……”蕭杏花有點心虛。

“彆繞彎子,我還不知道你嗎?”他挑眉。

要金子銀子?不對,家裡的庫房都掌管在她手裡了。

因為兒女的事?也不對,千雲和千堯這幾日都帶到軍營裡去,兩個孩子很上進,蕭杏花自己也是滿意的。

難道是因為佩珩?

“佩珩的事,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你放心就是。”

“看看你,說得好像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似的,我找你,是惦記著你身子,想過來看看你,你怎麼這麼不領情呢。”

“是嗎?”蕭戰庭有點不信,前幾日他回房睡的時候,見她蒙著被子呼呼呼睡得可香了,他上床的動靜都沒驚擾到她呢。

“嗯,是啊……鐵蛋哥哥,你瞧,咱們分彆了這麼多年,我心裡好多話要對你說呢。前些日子忙活著孩子們的事,還要侯府裡的這一攤子,都沒顧上。現在好不容易有點清閒了,就想著好好和你說說。”

蕭戰庭仰臉看她,跳躍的燭火為她的側臉朦上了一層淡粉色的光澤,這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柔和起來,依稀仿佛是多年之前,坐在灶台前燒火做飯的那個小姑娘。

“你坐下,慢慢說。”她這麼一說,他也有些感慨,神情不自覺便柔軟下來。

多年之後的重逢,他是希望寵著她,讓她高興的。

她要金子銀子,那就給她;她要氣派麵子,那也給她。

她不喜歡和他同床,那他就忍著點,避著點。

隻要她高興,他就知足了。

即使她心裡根本沒自己這個人,也沒關係,反正她是他的夫人,那是怎麼也跑不了的。

可是現在,她竟然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跑過來找自己,還要和自己說知心話。

“好,我先給你倒杯茶水,我們慢慢說。”說著,蕭杏花拿起旁邊的茶盞來,四處一看,在旁邊桌子上看到了一個極好看的茶壺。

她走過去,背對著他,往那茶盞裡麵倒茶。

倒茶的功夫,袖子裡藏著的藥包便輕輕地打開,直接灑進去了。

這種事還是頭一次乾,更何況身後還有一個蕭鐵蛋盯著呢,她手有點哆嗦,那藥包裡的藥粉便灑到桌子上一些。

隨便用手一抹,之後趕緊把茶水輕輕搖晃了下。

再轉過身後,她笑意盈盈地湊過來:“鐵蛋哥哥,你先喝一杯茶潤潤喉。”

說著,她兩手握著茶盞遞過去。

蕭戰庭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心裡頓時一突,該不會被發現了嗎?為什麼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那麼不一樣。

誰知道蕭戰庭並沒說什麼,接過來,徑自喝了。

蕭杏花眼看著他喝下去,頓時鬆了口氣。

其實這種事情,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卻又下不了對自己的狠心。如今給他下了藥,讓他來做這件事,自己隻需要被動等著就行了,那是最好不過了。

“鐵蛋哥哥,你之前還說要教我認字呢?”她搭起了話茬。

“是。你坐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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