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應該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了吧。
對於三十二歲前的蕭杏花來說,皇太後那都是戲文裡才有的人物,後來她來了燕京城,進了鎮國侯府,當了侯夫人,也見到了那位宮裡本應該高高在上的皇太後。
最初見到皇太後的時候,其實她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帶著討好心態的,那是下等人見了這等尊貴人物下意識的反應。後來慢慢有了底氣,人的腰杆就直了,漸漸地,仿佛皇太後對待自己態度也變了,分外熱絡,明顯是拉攏的意思。
本來這也沒什麼,隻是她沒想到,會有那麼一天,皇太後麵色蒼白形容憔悴地來到自己家門前,在風雪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等來一個見到自己的機會。
她看到皇太後的風帽上尚且帶著一些殘雪,唇角仿佛裂開了,隱約帶著些血跡,甚至還看到她風帽下發絲中夾著些許白。
永遠是那個雍容尊貴儀態萬方的皇太後,此時像個驟然失去所有的老太太,天底下再普通不過的老太太。
這一刻,蕭杏花甚至開始自責,她為什麼最開始不問清楚,不問清楚等在門外的所謂貴客,其實就是皇太後!
“太後娘娘贖罪!”她上前就跪下了。
皇太後見她總算出來,可算是鬆了口氣,又見她跪下,忙上前扶起:“杏花,你快起來,我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宮,這次實在是想儘了辦法,如今也不敢久留,免得惹出麻煩,現在我有幾句要緊話和你說。”
當蕭杏花被扶起的時候,她的手被皇太後握住。
皇太後的手很涼。
蕭杏花心裡越發泛起歉意:“太後,你先喝口熱茶,我們坐下慢慢慢說。”
皇太後苦笑一聲:“杏花,如今我的處境你應當知道,皇上自打被刺後,性子大變,竟然六親不認起來,我怎麼勸說也是無用。凝兒被拘押,生死未卜,我這當娘的心,幾乎都要碎了!現在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不知道該去求哪個,隻好來這裡叨擾你。”
蕭杏花聽得心頭沉甸甸。
“娘娘,可是有什麼要我做的,你說就是,我便是肝腦塗地,也要為你做好。”
皇太後見她如此說,麵上有了欣慰之色:“我和皇帝母子背心,如今我這所謂的皇太後已經是落魄至此,不成想,你還肯見我,還能對我說出這話。”
“太後娘娘,瞧你說的哪裡話,皇上是仁孝帝王,一向是孝順你老人家的,如今便是有一些誤會,那又如何,到底是母子,心連心,沒有隔夜仇的。等這事兒過去了,你和皇帝好好說說,自然也就沒事了。至於說到我,娘娘更是見外了,娘娘紆尊降貴來我這鄙陋之處,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不肯見的道理!隻是因這些日子,外麵風風雨雨的,又是家裡男人要出征在外,我這婦道人家唯恐惹事,這才緊閉大門,概不見客的。不曾想,底下門房沒眼,不識得娘娘真身,竟險些委屈了娘娘,等趕明兒,我必重重罰了!”
蕭杏花這一番說下來,可謂是麵麵俱到,既解釋了自己為何開始閉門不見的緣由,免得太後娘娘心裡生疑,又說了自己男人不在家,婦道人家必然不敢惹事的。
反正若說要為涵陽王求情,那還是免開尊口吧。
這個時候,自保尚且不暇,實在是不能舍棄全家性命去保涵陽王。
皇太後何許人也,自然也聽出了蕭杏花的意思,她感歎一聲,悲聲道:“杏花,如今朝中局勢,自然不是你我這等女人家敢妄自揣度的,但隻是有一件事,我是再也尋不到彆人來做的,還盼著你好歹能幫了我。若你能幫我做到,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蕭杏花隻覺得心頭發沉,後腦袋頭皮發緊,下意識是想退縮的。
可是想想往日皇太後不管是因為什麼緣由吧,也算待自己不薄,如今她驟然遭遇這等慘事,親生兒子不知生死如何,換做自己,還不知道心頭多少悲愴。
為人母親的,自然能明白皇太後的心。
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若不幫她,實在是違背良心。
當下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太後娘娘,您若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說就是,我蕭杏花隻要能做的,便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為你做到!”
至於她蕭杏花做不到的,那就沒辦法了。
她家夫君此時的大軍怕是已經要出發了,她就算飛過去也是攔不住的,攔不住男人,家裡就這麼幾個不頂事的女人,這種朝政大事,自然是無能為力的!
蕭杏花這話一出,皇太後麵上有了寬慰之色,仿佛鬆了口氣。
她見此情景,忙又雙手奉過去茶水:“太後娘娘,你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皇太後原先根本喝不下什麼的,如今倒是捧著杯盞,輕輕抿了一口。
熱乎乎的茶水進了唇齒之中,根本品不出是什麼滋味,隻覺得肚腸中有幾分暖意,慢慢地溢到了全身各處,原本已經麻木的雙手,也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杏花,你也有兩個兒子,當明白我的心思。做娘的,不好說一定不偏疼哪個兒子,可是無論偏疼哪個,自然是盼著他們能平安到老一輩子,千萬彆出什麼差錯。”
“這個我懂的,太後娘娘雖然貴為天子之母,可也和我一般,是尋常母親。”
“是了……如今,我隻怕,隻怕……”皇太後聲音有一絲哽咽:“隻怕明明有兩個兒子,從此後卻再也沒什麼指望了!皇上如今變了性子,根本是攔著我,不讓我見到凝兒。可憐凝兒如今,性命都要難保啊!”
話說到這裡,蕭杏花一直不知道如何搭腔了。
畢竟她蕭杏花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保不住涵陽王的命——再說了,她也沒有要拿自己的命換涵陽王命的意思。
皇太後卻也沒有要蕭杏花搭腔,顫聲道:“我如今,也不盼著能保住他性命,隻盼著能見到他一麵,再和我那小兒子說說話,隻是連這個,怕倒是不可能了!”
年邁的婦人,身份高貴,卻拖著哭腔說出這話,讓蕭杏花心裡又平添了幾分難受。
“我也知道,想見他一麵比登天還難,所以我認命了。隻是我這裡有個東西,是他自小貼身帶的,是能保佑他一生平安的,如今卻不巧落在我這裡。”
皇太後殷切地望著蕭杏花:“可否請夫人,想法把這個代為交給凝兒?”
“這……”
蕭杏花略一猶豫。
她心知,若是涵陽王真定罪,自己幫著皇太後給涵陽王傳遞物件,若是被皇帝知道了,怕是也會受到牽累。
“夫人放心,這個物件,隻是個護身玉佩罷了,彆無它意,我隻是想把這個物件交到凝兒手中,好歹也是我這當母親的儘一份心。若是……若是夫人實在為難,那,那就當我沒來吧!”
太後娘娘低下頭,失望地這麼說道。
蕭杏花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長歎了口氣。
“太後娘娘,將心比心,我們都是當母親的,我知你此時的煎熬,你也必知我此刻的為難。其他的,我實在幫不上,隻是這個物件,我便是想儘法子,也會將它送到涵陽王手中的。”
太後聽得此言,一時真是喜出望外,激動得眼淚都要落下:“杏花,你,你……幫我這忙,我一輩子承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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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皇太後的蕭杏花,捧著那塊玉佩,不免心生無奈。
眼前玉佩顯然是個好物件,流光溢彩的,放在手心沁涼潤滑,不知道是什麼品種。
隻是這小小一塊玉佩,握在她手裡卻是千金之重。
她知道自己一時魯莽,攬下了不該招惹的事,可是當皇太後含著淚眼望向她的時候,她卻根本沒法拒絕。
捏著這塊玉佩,回到福運居,這邊兒媳婦女兒正等著,見她回來,忙迎上來。
“太後娘娘說了什麼?”
蕭杏花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攤開手心:“太後娘娘想必知道咱們的難處,多的也沒說,隻是把這個給我,說是希望我能交給涵陽王殿下。”
這個?
秀梅和佩珩都看過去,卻見隻是一塊小小的玉佩,雖然材質色澤水頭都是上上等的,可是上麵連個字都不曾有,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已經答應了。”蕭杏花道。
秀梅默了片刻,點頭道:“往日太後娘娘對咱們不薄,如今她有難處,也沒求其他,隻是幫著送塊玉佩,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佩珩從旁,盯著那塊玉佩,不言語。
蕭杏花其實心裡有些沮喪,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繡墩子上:“隻是這玉佩,我們該怎麼送到涵陽王手裡,這是個麻煩!”
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不能讓皇上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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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戰庭在這一日終於是從燕京城外出發了,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地前往遙遠的地方。
蕭杏花將那塊玉佩藏起來,帶著媳婦女兒,站在家裡高高的塔樓上往外看,能看到遙遠燕京城外,皚皚白雪上,猶如一串螞蟻般往前蠕動的大軍。
當她這麼看著的時候,忽然就想起許多年前,她望著蕭戰庭離開的情境。
何曾想過,一彆便是十幾年。
這一次呢?
蕭杏花心頭忽然湧上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不過她還是很快揮去了這彆樣滋味,強迫自己去想,那個玉佩,她該如何幫著皇太後交到涵陽王手上。
於是接下來幾日,她每每派人去打探下外麵的消息。
可是消息一出又一出地傳來,沒一個好消息。
原來涵陽王被囚禁在宗府之中,雖沒有招供,可是卻不知怎麼出來幾個旁證的,再加上當初那個逃跑刺客的供詞,皇上是怎麼也不相信涵陽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