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表(1 / 2)

離斷齋前堂

傅回鶴手指捏著一個白玉如意紋的香盒蓋子,煙鬥旁盤旋逸散開黛藍色的靈煙,靈霧化作細流入喉,嘗起來帶著些澀意與酸楚。

他想了想,依稀記得這份交易品曾經屬於一位在世人眼中堪稱賢良淑德的女子。

而那位做了三十年賢妻良母典範的婦人,用她的隱忍交易走了一顆曼陀羅,至此時光倒流,重回豆蔻。

傅回鶴覺得他現在就的確需要一些隱忍——傅回鶴在無花和蘇夢枕那邊給交易做了善後,回來才知道,花滿樓被陸小鳳叫去了京城查案。

他倒是可以尋過去,一兩步瞬移的事。

但是這樣顯得就很……黏人。

這樣不好。

朋友之間……哪怕是摯友,都還是需要一定距離的,這話還是之前七童說的。

察覺到一種似有若無的手指拂過臉頰的觸感,早已經習慣了的傅回鶴隨手將蓋子蓋了,又吸了兩口微酸的靈霧,歎了口氣。

——所以憑什麼蓮花葉子在被七童天天團在手裡揉,他卻要在這寂寞等生意?

就連爾書都被花滿樓順手撈走了。

除了傅回鶴,該帶的不該帶的花滿樓是一樣都沒落下。

門口的簷鈴時隔多日終於再度響起,應和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輕揚而悠遠。

傅回鶴側首瞥了眼結緣屏,上麵浮現出有緣者的姓名生平。

手中拿著請柬緩緩步入離斷齋的男人年過而立,眼角帶著皺紋,每一條溝壑裡都寫著曾經的故事與星河美酒的寂寥,隻不過那雙眼睛,卻仍舊亮若寒星。

如同二十多歲的青年郎。

他的衣裳穿得有些淩亂,帶卷的披發有些毛躁地落在肩頭,鬢角已然沾染了霜白色,整個人顯得很是落拓撩倒。

這種懶散的落拓氣,在他的身上交織出了一種詩人獨有的矛盾氣質。

敏感卻瀟灑,沉著而溫柔。

他在咳嗽,幾乎咳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有很嚴重的肺病,卻並沒有想要好好醫治的想法。

但是他的腳步卻仍舊很穩,握拳抵在唇邊的手如同嬰兒一般細膩光滑,沒有被歲月蒼老分毫。

兩人的視線穿過重重錯落的博古架碰撞在一起。

與外表的落拓不同,來人碧色的眸子裡含著的溫柔平和就好似春風中被拂動的柳枝,未語先笑,含著一股奇異的很難讓人拒絕的魅力。

“在下李尋歡,執帖前來叨擾先生一二。”

傅回鶴收回視線,而後側身抬手:“李探花,請。”

李尋歡先是一愣,而後忽然一笑,跟著傅回鶴穿過大半的前堂,在一張長桌前落座。

傅回鶴注視著麵前的客人,想起方才結緣屏上這人長長生平中,與其俠義俠行幾乎可以相提並論的桃花緣,心中頓時將之前想好的交易品換了一番。

武林俠氣與江湖蒼涼雖不好尋,但卻沒有李尋歡的桃花這麼……特殊。

李尋歡的桃花緣之旺盛,讓傅回鶴都不免心中感歎一二。

換句話說,離斷齋還從沒有過這樣形形色|色桃花劫難聚集於一處的交易品,傅回鶴自然也沒有嘗過是什麼滋味。

這一單交易若是做成了,應當要重新雕刻一方新的香盒盛放才是。

傅回鶴感興趣地注視著李尋歡,唇角的笑意越發真誠:“離斷齋的交易規矩,李探花想必已然從請柬上得知。那麼李探花今日來此,便是有想要達成的願望了?”

李尋歡的手放置在膝上,袖中微動,手指輕輕撫摸過袖中的木雕。

木雕是他一點一點用飛刀雕刻而成。

這是一個沒

有雕刻出麵容,卻能看出是個極其美麗的女人,也是他此生深愛卻最是對不住的人。

“……是。”

李尋歡不知道今日他坐在這裡是對還是錯,亦或者是昨夜的酒太烈,月色太美,即使到了第二天,他也不曾後悔那一瞬間的衝動。

**一旦被勾起,就會如同羽毛時時刻刻掃過心尖一般瘙癢難耐,要麼剜去心中悸動,要麼屈服於心中**。

離斷齋的一切如今都瞞不過傅回鶴的眼睛,而離斷齋的客人自然也是如此。

傅回鶴輕輕笑道:“離斷齋雖可以實現客人的願望,但是卻改變不了已有的現實。已經嫁做人婦的妻子不會背離她的丈夫,而她同其他男子育有的孩童也自然不會與你有關。”

“李探花所求若是情愛一途,這份交易恐怕是做不成的。”

傅回鶴側首抽了一口煙鬥,悠悠呼出輕薄的霧氣。

事實上,離斷齋可以做到,但傅回鶴不想做。

情愛一途雙麵利刃,最是難以控製,若是強加乾預,日後淪為怨偶,少不得交易出去的種子也會跟著遭罪。

“不,我不求我自己。”李尋歡的臉頰微微泛著殷紅,是一種病態的,蒼白與血色分明的麵色,“我隻為她求,可以嗎?”

傅回鶴想了一會兒,而後似是好奇,又似是嘲諷,問他:“現在來求,李探花不覺得晚了些?”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李尋歡曾有一位青梅竹馬兩心相許的表妹,名為林詩音,姿容清麗貌美,氣度大家閨秀。

兩人一同在李家長大,說是表妹,其實李家長輩早已為兩人定下了婚約。

李尋歡退出廟堂轉投江湖,一次重傷垂危後被龍嘯雲所救,兩人結拜為兄弟,共同回到李園。

然而正是這位結拜大哥龍嘯雲,對李尋歡的未婚妻子一見鐘情,自此茶飯不思,形銷骨立,直至病入膏肓。

李尋歡在兄弟義氣與兒女情愛之間搖擺不定,刻意流連青樓花叢,致使林詩音失望死心,轉而選擇了癡心一片苦苦求愛的龍嘯雲。

而做出這種堪稱“讓妻”舉動的李尋歡,之後不知處於什麼理由,竟將李家百年基業當做林詩音的嫁妝一同送到龍嘯雲的手中,自此蕭然離去,遠赴邊關,失去蹤跡十餘年。

李尋歡艱難張了張口,過了半晌,方才啞聲道:“她說……她過得並不好。”

“與你在一起,她或許也並不會好。”傅回鶴的話帶著尖銳的利刺紮進李尋歡的胸膛。

傅回鶴今日的心情並不好,話說到這裡,他也不免有些煩了。

李尋歡或許是個慷慨豪爽,魅力獨特的江湖大俠,但在某些方麵的優柔寡斷著實讓傅回鶴皺眉。

“你離開她,真的是因為武林皆知的那個原因麼?”傅回鶴眼角揚起的弧度帶著些許冷色。

他的眸子原本是風流多情的桃花眼,但因為空茫茫的眸色,更多時候都帶著一種輕慢的嘲諷意。

“她是李園裡的花,踏出閨秀的圈子,在江湖裡很快就會枯萎;你是快馬江湖快意恩仇的刀,生性灑脫、不拘世俗,錦衣玉食你用得,關外風沙你也忍得。”

“你喜愛她的美麗輕愁,眷戀青梅竹馬的美好情誼,卻猶豫逃避她對你索取的安穩舒適,生怕你給不了她想要的,你退縮了。”

“所以當一個機會出現後……你在想,如果她主動離開呢?”

“如果她失望了,離開了,會不會就擁有另一個人給她更好的生活?”

李尋歡默然,隱沒在袖中的手用力到隱隱顫抖。

很多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相反,他想過很多。

夜深人靜時,酒醉時,清醒時,想過很多遍。

他的一生本

就是矛盾的。

李家滿門讀書人,李尋歡在父親兄長傾注的心血下教導長大,卻沒能達成長輩的狀元之名,陛下欽點李家“父子三探花”的美譽,落在李家人眼中卻無疑於剔刀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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