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回鶴背靠著桃樹,遠遠看向竹亭裡的兩人,見兩人切磋完了奇門遁甲之術,竟又拿出玉簫古琴,不由歎了口氣。
傅時宜的身形悄然在他身邊顯現,輕笑道:“我竟是未曾想到,以花公子的性情,竟然會同藥師脾性相投。”
傅回鶴懶懶道:“七童那是沒見到黃藥師島上那些被切了舌頭的仆人,若是見到了,恐怕多少會掃了興致。”
黃藥師偌大的桃花島自然不可能隻有這麼零星的幾人,島上做活的仆從都是黃藥師自島外抓來的大惡人,切了舌頭又廢了武功,終身困在桃花島永不得出。
傅時宜一想也對,便心念一動,引得那些啞仆躲開了些。
“花公子難得雅興,還是莫要掃興為好。”
傅回鶴卻道:“七童未必不知道黃藥師的為人,隻是不明他人經曆,不辨他人善惡罷了。他與黃藥師此時相交,兩人不談朋友之
誼,隻論奇門遁甲音律之妙,亦不過萍水相逢而已。”
傅時宜默然半晌,而後淺淺笑開:“族長的確十分了解花公子,難怪方才在迷蹤陣裡明明近在咫尺,卻還要以蓮葉之身親近。”
傅回鶴一口氣岔開,連連咳嗽了兩聲,擺手道:“這話你可不能在七童麵前說,知道不!”
“唔,我儘量。”傅時宜唇邊笑意越濃,眉眼間的豔麗也越發逼人。
竹亭之中,玉簫的聲音先行嗚咽而出,時而低吟婉轉似閨中密語,時而高昂吟唱若昆崗鳳鳴。
古琴的聲音悠揚隨行,帶著溫和恬靜,訴說著萬物美好的舒軟安逸,像山間的泉水輕輕拍打圓潤的溪石,清淩作響,又似清風拂過竹林桃花,韻味輕吟。
兩方聲音並無比試壓倒對方之意,而是相和而起,並奏齊鳴。
緊接著,琴音一轉,七弦的語調敘述出人生的波折與歲月的流逝,帶著一種輕輕的惆悵與洞悉塵世的茫然,將人的心神徑直朝下拖去。
花滿樓的琴聲中揉進了內力!
“嗯?”傅回鶴直起身子,皺眉看向花滿樓的方向。
傅時宜卻是指尖微動,眸中略有幾分驚疑。
她此時已是此間天道,尤其對自己本體紮根的桃花島掌控最為強勢,她清晰的感覺到……桃花島上的靈氣正在不由自主地朝著花滿樓的方向湧去。
黃藥師似乎從花滿樓的狀態中猜到什麼,蕭聲也同時一轉,一首碧海潮生悠揚而出。
沒有夾雜內力,隻是單純的凝聚了黃藥師多年觀海觀世對潮起潮落感悟的曲調,嗚嗚咽咽著道儘世間蒼涼與紅塵**起伏。
花滿樓手中的琴停下了。
他的耳邊縈繞著碧海潮生的蕭音起落,手中忽然翻出一方玉盒,取出一截青玉色的竹節來。
傅時宜認出那東西是什麼,當下看了眼身邊的傅回鶴。
傅回鶴雖麵色微動,卻並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而是就這麼靜靜凝視著花滿樓,仿佛支持他去做所有想要做的事。
花滿樓的手指一寸寸劃過青玉竹,直到指腹熟悉青玉竹上的每一寸凹凸起落,每一道蜿蜒線條,而後並指做刀,靈力吞吐間在這截青玉竹上落下第一刀。
……
隨著花滿樓手中之物的逐漸成型,黃藥師的蕭聲停下,人已經遠離竹亭,退居至馮衡黃蓉身側護住妻女。
竹亭上空烏雲滾滾,天雷之力在其中蓄勢待發。
傅時宜皺眉道:“這天雷……”
她已然成為此間天道,卻仍舊有種對天雷之力無從下手的無力,也不知究竟為何。
傅回鶴卻像是知道她的困惑,輕聲道:“它不服你。”
傅時宜眼中冷芒一閃,淡淡道:“明白了。”
隻是不服她這個半路殺出的天道?那自是再好辦不過。
打到服便是。
但現在……
傅時宜問:“族長不打算出手嗎?”
傅回鶴想了想,緩緩道:“先讓他試一試。”
“七童不是不知輕重之人,既然選擇了在這種時候煉器,甚至引動靈氣入器,應當有自己的想法。”
傅回鶴袖中手指微微摩挲。
——如若不成,總還有他在。
……
花滿樓挺直腰身坐於竹亭之中,似乎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籠罩在靈霧之中看不真切形狀的青玉上,竹亭之上的天雷轟鳴蓄勢待發,蘊藏著將所過之處夷為平地的可怖威壓。
最後一刀。
花滿樓的額間已然沁出汗水,從始至終舒緩的眉心也微微蹙起。
隨著靈力從青玉竹上抽走,花滿樓的麵色蒼白了一瞬,桃花島上大量的靈力也隨
之瘋狂湧入他手中成型的靈器。
烏雲朝著違反規則之物咆哮威脅著,一道天雷直衝竹亭而下!
花滿樓放開手中籠罩在靈霧中的靈器,麵上流露出笑意。
衝天的劍意憑空凝聚,直直迎著天雷而上!
……
原本遮蔽天空的烏雲天雷被衝天的劍氣霸道又不講道理地直接劈散開來,嗚咽了兩聲後消散在天空中。
“雖不曾執劍,但是花公子卻握著世間最鋒銳、最一往無前的神兵利器。”
傅時宜認出那是鶴鳴劍的劍氣,是身側傅回鶴的劍意。
“他真的才開始修行不久嗎?”
傅回鶴雖不知花滿樓是為何能做到如此,麵上的神情卻滿滿寫著與有榮焉:“是啊,厲害吧?”
“實在是了不起。”傅時宜看著朝向這邊走過來的花滿樓,笑了一下,施施然道,“我去和天雷聊一聊,回見。”
“彆打太狠,回頭天雷太弱你在其他天道麵前麵子上也不好看。”傅回鶴叮囑了一句。
傅時宜笑如桃花晏晏,全然看不出是要做出趁天雷傷要天雷命之事的模樣:“嗯,知道了。”
花滿樓走過來時,桃花樹下隻餘下傅回鶴一人。
傅回鶴正有些好奇花滿樓入道以來便急著要練的靈器是什麼,又是如何融入了他的劍意進去,正想看看,卻見花滿樓後退一步將東西藏在了身後。
傅回鶴:“?”
花滿樓輕笑道:“傅老板,要不要做個交易?”
傅回鶴:“。”
這話他還是頭一回從除了他以外的人口中聽到。
傅回鶴也笑了一聲,慢悠悠道:“花公子想要同我做生意,可得拿出讓我心動的物件來掌掌眼才是。”
花滿樓動了動唇,抬手捂了捂自己跳的很快很快的胸口,而後緩緩伸出另一隻手,將手心中靈霧繚繞的物件遞到傅回鶴眼前。
靜靜躺在花滿樓手心的,是一柄長杆青玉煙鬥,煙嘴處光滑圓潤,細長的煙杆上保留了原本青竹的脈絡,同時雕刻著隱隱流轉靈光的蓮紋,有葉無花,雖線條光滑流暢,卻暗藏著銳利鋒芒的劍意。
這是一杆隻要看到,便能知曉雕刻之人雕刻之時所想之人是誰的煙鬥。
傅回鶴深深凝視著麵前的青玉煙鬥,良久不語。
好半晌,他啟唇,聲音低啞中帶著繾綣的滋味,眉眼間籠上溫柔:“花公子想要換什麼?”
花滿樓輕聲道:“想看看你,一眼就可以。”
桃花豔麗地盛開在兩人上方,一陣風拂來,便有片片花瓣夾雜著一兩朵桃花翩然而下。
傅回鶴傾身靠近花滿樓,笑道:“那花公子介意先驗貨嗎?”
花滿樓像是被人看透了心思,微微側了側臉,麵上染上緋色。
傅回鶴的手指勾了青玉煙杆在手中,用微涼的煙杆輕輕緩緩地劃過花滿樓的手心,悠悠慢慢地,卻攪出了花滿樓心中的一池波瀾。
身子向後靠了靠,抵在桃花樹上,傅回鶴側臉抽了一口煙,略略抬首,輕輕嫋嫋的煙霧自他的唇間輕逸而出,宛若有靈一般纏繞在花滿樓的身周,掠過他的發絲臉頰,最終親吻他的雙眼。
花滿樓眼前微光亮起,抬起眼眸,就見滿目灼灼桃花前,姿容絕絕的男人輕靠在桃花樹間正含笑注視著他。
此情此景,一如二人相識不久時的那場美夢。
傅回鶴似笑非笑地看著花滿樓,疏朗的眉目間帶著歲月沉澱的散漫輕傲,然而那雙本應冷酷蒼涼的灰藍色眸子裡,卻纏繞流轉著獨屬一人的纏綿溫柔。
他再度側首咬住煙嘴,微微勾唇,而後慢慢吐出一口煙。
桃花恰如其時地被風拂落枝頭,在煙霧與
桃花交映而落之際,傅回鶴眉目微動,再度靠近花滿樓,側首在他耳邊慢條斯理道:“花公子對看到的……可還滿意?”
曾經疏淡若謫仙的冷白玉,終於被染上了紅塵色。
花滿樓麵上一派矜持溫和,微微笑道:“嗯,好看。”
耳朵尖卻染上了比桃花還要豔麗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