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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三十八年,應天府。
七月剛到中旬,金陵城連著幾日未曾見落一滴雨水,人心也漸漸浮躁起來。
卯正剛過二刻,白亦安醒了過來。起身撥開綠紗帳幔,貼身丫鬟綠漪聽到動靜連忙過來。
“姑娘近來愈發苦夏了。”綠漪近前,眉間染上一抹憂色。她家姑娘樣樣都好,就是這身子實在弱了些。吳姨娘為這個,差點兒沒哭死過去。
白亦安輕笑,“還不到最難熬的時候呢。”
綠漪聞言苦了臉,是呢,這兩天還好,等過幾天再看,才是真正的大暑天呢。姑娘的身子用不得太多冰,這可怎麼辦呢?
一旁的綠瀾帶著玉桂、玉竹幾人服侍白亦安洗漱、梳妝,收拾妥帖後,白亦安這才出發前往景然堂,給今生的嫡母陸氏請安。
臨出臥房,牆上那座小自鳴鐘才咿呀咿呀地響起來。
白亦安的小院裡種著數叢細竹,日頭照下,映出一片斑駁。這是前幾年白亦安讓種下的,說是瞧著有股子生機。她是府裡的嬌客,又請示過嫡母陸氏,自然如意。
白亦安到得不算晚,白亦真和白亦寧隨陸氏住在景然堂,兩人一早就在。其餘幾位姑娘、少爺都有自己的院子,年紀小的隨姨娘住。而陸氏的兒子在外院讀書,不在內院居住。
景然堂外,小丫鬟鬆枝看見白亦安過來,忙道五姑娘安,隨後挑了簾子讓她進去。
白亦安對鬆枝輕笑頷首,隨後進到裡間,綠漪按照慣例在外麵等候。
陸氏身邊的大丫鬟薔薇聽到鬆枝的聲音,忙對陸氏笑道,“五姑娘到了。”白亦安在白家這一代女兒中排行第五,是以府內都稱一聲五姑娘。
今年熱得厲害,這時節景然堂裡已安了冰盆,白亦安剛進到內裡就感受到絲絲涼意。她的碧雲館裡是不見冰的,這倒不是陸氏苛待,而是白亦安的體質如此。即便炎天暑熱,也不敢用冰。
這是打娘胎裡帶來的弱症,隻能慢慢將養著。
小丫鬟帶著白亦安走到內室,迎麵的錦榻上坐著的便是白亦安今生的嫡母陸氏,一個看上去三十如許的貴婦人。實際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年紀將近四旬。
陸氏是當世大儒之女,自小隨父親遊曆山河,頗有一番見識。其父陸望一向在天下讀書人中享有盛譽,當今聖上稱其為古之遺賢,曾三次派人請其出山。陸望在崇元二十六年出仕,被拜為太子太傅。
而陸氏在那之前就已經嫁給現在的丈夫,時任江蘇布政使的白成文。白成文是崇元十九年的榜眼,對陸氏之父極為推崇。高中榜眼後,由其父禮部尚書白守圭親自登門,又請當時的首輔做保山,這才成就一段姻緣。
白亦安總結了下,她的榜眼爹和嫡母陸氏是天作之合,兩家門當戶對,夫妻感情甚篤。
陸氏穿一身如意雲紋繡百蝶戲花裙,梳著望仙髻,戴嵌紅寶石榴赤金簪。端得是通身氣派,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位是當家主母。
白亦安上前行禮道,“亦安給母親請安了。”陸氏對子女並不嚴苛,早起請安都定了辰時三刻到就行,晚了也不甚打緊。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沒有一個是在辰時三刻後麵來的。
陸氏溫聲叫起,“坐。”白亦安隨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對身旁的白亦真道,“大姐姐早。”再對依偎在陸氏身旁的白亦寧道,“三姐姐早。”
白亦真嘴角抿出一抹淺笑,“五妹妹早。”白亦真容色秀美,穿一身天水碧色流仙裙,戴累絲金鳳蝴蝶步搖。白亦真今年十五,眼看就要及笄。及笄後便要開始議婚。然而她的婚事要怎麼議,可把陸氏愁壞了。
原因是白亦真並非陸氏的親生女兒,她是二房長女,隻是由陸氏撫養長大而已。
白亦安祖父育有三子一女,除去前麵倆兒子是嫡出外,餘下一子一女均為庶出。
而白亦真之父正是嫡次子白成章,是崇元二十一年的二甲傳臚,白氏一門父子三進士,可謂風光一時。白成章又於次年迎娶白亦真之母馮氏過門。不料白亦真出生沒多久,白成章便拋妻棄女,隱入山林修道去了。
白成章事情做得實在荒唐,然而更要命的是,沒多久聖人原配沈皇後病逝。不知道聖人心裡是怎麼想的,聽聞其隱入山林修道之後,立時便賜下了文妙真人的道號。原本還想把兒子抓回來的白尚書接連上疏請罪,卻被聖人留中不發。
那個當口兒正是白亦安祖父有望次輔之位,眼看著就能再進一步,卻不想在這之後便沒了動靜。
而馮氏也在此後心灰意冷,丈夫再也回不來了。婆婆顧氏在她麵前賭咒發誓會給她一個交待,等國喪一過便為其另尋一門親事。彩禮雙倍退還,又添上一份厚厚的補償,絕不讓她白受這個委屈。
等到白尚書要將次子從族譜中剔除時,聖人傳下口諭:何須如此。白尚書當時就病了,次子除族這件事便不了了之。聖人都發話了,誰敢不從。
這事兒還沒完,當時陸氏想要將白亦真記在自己名下,權當是她的孩子。馮氏帶著女兒不好改嫁,陸氏原也是一番好意。不料聖人又傳下話來:怎好教文妙真人絕祀?
這下陸氏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