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2 / 2)

宮紀捏著筆在手指間轉了一圈,發信人急躁、恐懼,兩條短訊前言不搭後語,發送第二條短訊的時候甚至都沒選好藏身地點。

他為什麼知道凶手會在晚上十點之後來找他?

“請讓搜查支援中心的同事傳輸一份死者光村淩的人口信息文件。”宮紀目光掃過安室透,頓了一下,拜托千葉警官:“還有這位的信息也上傳一份。”

出於警察守則的要求,她還不是很走心地對這種當麵懷疑的行為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案件需要,看完會立刻銷毀。”

不待安室透反應,她又迅速低頭專注於記錄本:“請您繼續。”

“今天下午四點左右,光村淩要求我到平河町三丁目,麵向力道山雕塑,站在三點鐘位置。”

16:20,第三條短訊——“我得先確認過你的身份,才能告訴你我的具體位置,站在麵向力道山雕塑的三點鐘方向”

宮紀簡單翻閱過通訊記錄,掃了一眼搜查出的證物:“沒有受害人的手機嗎?”

千葉搖頭:“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電子設備。”

“所以暫時沒有辦法證明通訊的真假”,宮紀錄入了通訊記錄,看向安室透:“然後呢?”

“如你所見,宮紀警官,我們在下午四點之後就無通訊來往。十點我如約到達這裡,連續向我的雇主發了好幾條消息,都沒有得到回複。”

“然後你自作主張地找到雇主的所在地,發現他已經死了?”宮紀冷聲反問。

“我很抱歉,”安室透低著下垂眼,笑得讓人挑不出錯處。他視線逡巡過宮紀的脖頸、手腕,說出來的話也讓宮紀火大:“給宮紀警官添麻煩了。”

宮紀冷淡地掠過他,去看光村淩的屍體。屍體完整,衣衫整齊,並無任何施虐痕跡;頸部有勒痕,腳朝窗戶平直地仰躺在地上;喉骨被切開,是一刀斃命的平直創口;凶手是站在受害者背後勒住了他的脖子,一刀劃開了他的頸部動脈。

地板上用鮮血畫了一個符號。一個巨大的“X”,以此為中心,三點鐘、十二點鐘、九點鐘方向分彆是希臘字母A、p、ω,p字豎畫添一橫杠——是基督符號,代表貫穿於萬物始終的萬能權威。血字線條扭曲,宛如一條顫抖的蛇。

宮紀沿著四周牆壁走動,這裡陰暗潮濕,灰塵遍地,暗灰牆角滋生黑色黴斑,細小微粒在呼吸中震蕩;水管陳舊,褐黃管壁上暗紅水痕猙獰爬行;窗戶小小一個,布滿鐵鏽的窗框上踩著幾個腳印,是受害者鞋底花紋。

宮紀繞過牆壁,手掌輕輕貼了一下牆上的灰跡——光村淩曾在這裡倚靠過,或許是雙手抱頭的絕望姿勢;她又來到窗邊,五樓,樓下是一片蓊鬱流動的樹影。

這是被精挑細選的窗戶——不會有人爬上來,跳窗能在樹上承托卸力。

光村淩知道有人會在十點以後殺死自己,他萬分惶恐,小心翼翼,在一整片空置的六十年代危樓裡謹慎地選好藏身地點,雇傭了一位能保護他的人,警惕到連具體位置都不敢提前泄露,可他還是死了。

不到十二個小時。

五十年代的英雄力道山,六十年代的廢棄公寓,在這個陰沉沉的方格裡,血液被拚成暗紅色的基督符號。

她默然地踏過這個房間每一個角落,獨身沉浸在緩緩降臨的寂靜中,隻聽到自己唇齒間的氣流聲。

從這裡開始,殺人者變成了鮮紅的引線,在一團蒼白的亂麻之中,她抓住一根線頭,跟隨著鮮活扭動的引線,無意識地一步一步踏入猙獰的至暗深處。

“嘭”的一聲,手電筒掉落在地,在地板上骨碌碌滾了幾圈。

有聲音在四壁間回蕩,回聲在呼吸湍流、心臟鼓搏間哀弱地震動。

是什麼聲音?

她的手指抽動一下,猛然驚醒。窗外的蟬鳴、四個人的呼吸聲、手電筒滾落在地的聲音倏然倒灌回耳道,她眨了眨眼睛,讓光線重新映入視網膜。

“宮警官,你沒事吧?”安室透撿起地上的手電筒,擔憂地看著她:“叫了你好多遍你都沒有反應。”

“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宮紀麵不改色,挑過這個話題:“你在樓下發現了什麼線索?”

將手電筒遞給自己,這個變臉技術爐火純青的男人微妙地偷換了概念:“我事先調查了很多信息。比如光村淩一年前辭去了建築工地的工作,現在正在替這一帶的領頭人做事。”

“知道自己將被殺死的消息後,光村淩第一時間肯定是向他的領頭人求助,無果後才來聯係我這個私家偵探。剛剛走過去的那些人估計是被這裡的地頭蛇派來盯梢警察的人。”

宮紀一歪頭:“所以?”

“在這裡那樣的誘餌和梢線隨處可見,可不是什麼適合談話的地方。”

安室透比宮紀高半個頭,他低垂眉目看人時,那雙甜蜜如藍風信子的眼睛半遮半掩在金色的睫毛下,連同危險攝人的流光一並掩蓋,隻有優柔親昵情緒沉在眼底,展現於人。*

“去我的車上說嗎,警官?我順便送你回去。”

他要試探我——為什麼?

感受到這個滿身秘密之人的迫近,她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所有異常的一絲頭緒,那根紅線的另一根線頭近在眼前,多年裡被壓抑著的、未曾滿足過的好奇心緊緊絞擰著她。

“好啊。”

宮紀抿著唇仰起頭衝他笑了一下,冷感的麵容顯得銳利又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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