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2 / 2)

宮紀有一瞬間覺得他身上的疑點或許也沒那麼重要。

他們並排坐在便利店外的長椅上,麵對著鶴井婆婆,掰開了一次性筷子。

這時候一個八九歲的小孩跑了過來,停在婆婆的店門口。他手指攥著便利店半麵門簾,一邊不住地咳嗽,一邊怯怯地朝這邊看。

那孩子麵黃肌瘦,眼睛深陷,鎖骨處凹陷更深,脖頸一帶發紅,骨架支離嶙峋,短褲底下的小腿像一把黝黑樹枝。

宮紀不知道怎麼才能做出安室透那樣的溫和表情來,隻能試探地把便當盒往小男孩的方向推了推:“要吃嗎?”

小男孩被嚇到了,惶恐地搖頭。宮紀也被嚇到了,手指不自然地蜷縮。

鶴井奶奶慈愛的聲音從櫃台裡傳來:“小夕,給你留的飯團在冷藏櫃裡,你自己去取。”

小男孩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跑進便利店裡。而鶴井奶奶透過半麵門簾,目光溫柔地望著宮紀,善心和仁愛讓她蒼老的眼睛有種彆樣的光彩。

宮紀有些局促地把一片生菜咽了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請問是我臉上沾到什麼東西了嗎?”

婆婆笑了起來,慈愛地對她說:“你和我的孫女很像,都是漂亮的好女孩”

宮紀手忙腳亂中不小心戳碎了一塊扣肉,她臉頰連帶著耳朵迅速泛紅,逸出的聲音小如蚊呐:“謝、謝謝。”

“婆婆的孫女,是那個照片上的女性嗎?”安室透突然出聲問道。

“是的。”鶴井婆婆眉目憂愁地抬手撫上照片。

那是高野秀樹、津川優子,他們的一對弟弟妹妹和鶴井婆婆。五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坐在這家便利店前的長椅上,笑容真摯、毫無陰霾。

“她和小樹去了哪裡呢?也不告訴我一聲。”鶴井婆婆一把嗓音顫顫巍巍地搖晃:“現在隻有我一個人為附近吃不飽肚子的孩子做飯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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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回旅館,他們都有些沉默,宮紀甚至顧不得那個卷發年輕人給他遞的眼色。

安室透將那瓶波本從沙發底部拿出來,旋開底部酒座,從裡麵拿出一把輕型□□來。

他搖一搖上層中的酒液,問宮紀:“要喝一點酒嗎?”

宮紀此時正在往外撐開窗戶,讓涼爽的夜風灌進來。

她搖搖頭,轉而問他:“你能教我抽煙嗎?明天的任務中可能會用到。”

安室透沉默了一會兒,將煙盒遞給她,一步一步教給她怎麼做。

宮紀學得很快,一次性成功。她眉眼半闔,指尖升起彌散的煙霧,悠悠然懸浮纏繞在她鉛灰色眼珠裡。

上升的煙霧攪散了她臉上的表情。她靠在窗邊,敘述著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麻生祝最近遇到了些麻煩,已經不常來這裡了。津川優子曾經試圖殺死麻生祝,沒有成功,還被打斷了肋骨、折斷了手指。現在下落不明。”

“結合從警視廳傳來的消息,按照邏輯發展順序推測,應該是——一個月前,山田陽一出於私利把津川優子介紹給了麻生祝。麻生祝為了要挾津川優子,讓他們家唯二能提供勞動力的人失去了平河町所有工作;津川優子曾和麻生祝在這家旅館裡住了一段時間,與麻生祝發生衝突;隨後高野秀樹殺了山田陽一。”

隨後她又低聲重複:“……隻是推測。”

“有什麼區彆嗎?”安室透問:“這個猜測完全符合認知邏輯,也符合關係鏈中所有人物的行為動機,你為什麼不敢確認這個猜測是真的?”

他灰藍色的瞳孔裡也籠罩著一層淺淡的悲憫的霧。

窗外月亮尖角露出一點模糊的光暈。宮紀倚靠在窗前,像細弱一捧花枝。

當她在最貧賤最失所的人群中駐足,男人醉倒,女人哭泣,小孩在饑餓和咳嗽。人們行販.毒、賭博、敲詐的大事業,顛沛流離朝生暮死渾渾噩噩,間或咆哮食同類血肉,與走狗蟲豸並無分彆。野獸在嘶吼著爭奪地盤,崇高與下賤都是踩在他們腳底下的一片泥。

隻有月亮公正地懸掛在破落窗前。

良久。

“我覺得難過。”

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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