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質問的瞬間,於任務無益的情緒幾乎要超出閾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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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紀回到房間的時候,安室透正在邊看監控邊檢查手邊的槍支組件。
監控聽不到聲音,但卷發年輕人豐富的肢體動作表達的感情過於明顯,他也算是了解了全程。
“感覺你已經完美融入這裡了。”安室透對此做出評價。
“算不了什麼,他看上去就很好騙,又對我抱有需求。”宮紀回答:“那些來敲我房門的男人,他也是其中之一。他們都是真實的凝視者,潛在的加害者。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喜歡我,或許是利馬綜合征^和英雄情結交互作用的緣故,估計是想要靠拯救我來彰顯自己的價值?”
“人類的精神世界靜謐而悠遠,但想要加以利用總能找到突破口。要從這種人嘴裡套出情報,可以觀察他的情緒,貶低她的理念和價值,再踩在他的底線上滿足他的英雄主義。學科理論和量化表難以分析掌控一個人的即時心理,不過用來應付他還是綽綽有餘。”
宮紀坐回沙發,她像一個研究者或者心理醫生,近乎殘酷地為卷發年輕人的愛戀開了份精神證明:“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喜歡上我的,這種態度的轉變幽微又奇妙,放在三年前,我說不定會為此做個課題。”
薄情寡義的氣息撲麵而來,安室透敬畏地後仰。
宮紀把目光重新放回安室透手裡的槍,問:“介意我來組裝它嗎?”
“請。”安室透非常禮貌地把槍遞給她。
裝上槍管、推進複進簧,接著將套筒裝上底把導軌,逆時針向上旋轉底把前方的分解杆,直到套筒在槍的後方鎖緊。宮紀組裝槍支的動作標準而迅速,靈巧的動作間充滿警校的風格和做派。
安室透靜靜地看著。
槍支組裝完畢,彈夾被留在桌麵上。宮紀將槍抵上安室透的下巴,強迫他抬起下顎。
isle俱樂部,她在心裡默念。
“問你一個問題。”她靠近安室透,惡劣地用槍管壓住他的皮肉,欣賞他被迫仰頭而緊繃的肌肉線條。
“安室先生,你怎麼看待守序和犯罪?”
與他們初見時不同,安室透並沒有為這個舉動作出過度反應,他就著這個動作思索了一瞬間,斟酌著措辭:“遺傳學告訴我們,這個社會沒有那麼基因上的反社會分子,絕大部分人都在白晝與黃昏間行走,守序和犯罪不是涇渭分明的天壑,它們是同一水平線上的左右麵。”
“你說的對,所以由守序踏入犯罪隻在一念之差。”宮紀想起高野秀樹,想起徘徊在犯罪邊界上的的卷發年輕人,她的聲音變得很輕:
“有人告訴我,當人心被惡劣命運壓迫過甚,人們就容易落入無可挽救的慘局。所以要理解絕大部分罪犯的動機和行為,最必要的就是正常人類該有的同理心。我們可以輕易地妄稱已經理解了他人的苦難和困局,但社會秩序能夠容忍他的過失、法律會赦免他的罪行嗎?”
“但我們還是為他人的不幸痛哭,祈求彆人能得到幸福^。”即使被槍抵著,肩背應激性地繃緊,他說這話時眼神依然是柔和的:“正因為對他人的境遇感同身受,才能撇開偏見和傲慢,在無所憑借的人被推入深淵前,我們仍有機會對一切做出挽救。”
宮紀沉默下來,她注視著安室透的眼睛。
那你站在哪邊呢?
如果你做了什麼違法亂紀進監獄的事情,我可能會為此難過,她想。
她默不作聲地扣動了扳機。
安室透握住槍管,垂眼無奈地看著她:
“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宮紀愣了一下,被戳破了偽裝還被安慰,安室透的目光讓又讓她無所適從。
她噌地站起來,不再理會安室透:“我要睡覺了。”
她去扒雙人床上的褥子和枕頭,抱著一床被子回來,把它們嘩啦啦堆到沙發上。
安室透被這床突如其來的被子擠到了沙發角落,他疑惑:“你做什麼?”
宮紀坐在那床被子裡,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去睡床,我睡沙發。”
“不……”安室透試圖阻止宮紀:“還是由我來……”
“這像什麼話?”宮紀擰起眉:“我是警察,哪有自己去睡床的道理。”
安室透被倔強的宮警官從沙發上趕了下去,稀裡糊塗地走到床邊。
“而且你的身高不適合睡沙發。”宮紀又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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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窗簾隨風微微鼓動。
宮紀背對著安室透,右手和槍一起被壓在枕頭底下。她應該沒有睡,為了這個案子她幾乎是不眠不休。
在這個世界的暗麵,貧窮、困苦,饑餓和災禍將人推倒踐踏。有人站在命運的轉折點,無所憑依、無所棲身,一天結束又是灰暗的一天,命運中的種種險惡緊追在身後,深淵和悲慘像是望不到頭的遠景。
而為了使他深愛的民眾不被推入悲慘淒涼的迷霧,他一刻不停歇地奔走,神經永遠緊繃。
你站在哪邊呢?安室透想。
“你在看什麼?”闃靜的黑暗裡,宮紀突然出聲。
安室透的目光逡巡過矮小的窗戶、發黴的牆角、灰撲撲的沙發、舊毛毯和宮紀。
他的聲音融化進半麵溫柔的月光裡:“明天我為你帶一支花過來。”
宮紀的手指尖顫動一下,揉皺了小小一角床單。
她沒有回答,而是在溫柔豐沛的夜色裡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