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合一(2 / 2)

“唉”

他躺在陳腐的床板上,想著早川理紗回頭朝他笑的那一幕,又想起每天匆匆掠過的、屬於她的漂亮花園和明淨房子,苦惱地歎了口氣。

“你不會是戀愛了吧”森川轍平從櫃子底下爬出來,胳膊撐在床頭看他。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高野秀樹惡狠狠地揉一把他的頭發,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褥子裡,聲音悶悶的:“戀愛……算了。我連校服都沒有,彆說把第二顆紐扣送出去了。”*

森川轍平看不得他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爬回櫃底,從裡麵翻出一本還算嶄新的書來,“啪”得一聲拍在秀樹後腦勺上。

高野秀樹氣惱地把書從腦袋上扒下來,抬頭一看,書本封麵上粉紅又惡俗的“情書”二字赫然闖入他眼簾,他驚了一下。

“你才多大,學寫情書?”兄長的身份讓他的重點歪了歪。

森川轍平利落地爬回櫃子底下躺好,為自己掖好被角,閉著眼睛回複他:“是給你的,笨蛋,你歎氣頻繁得讓我睡不著覺。”

高野秀樹聞言翻身關燈,把那本書放在枕頭邊。

半晌後,在闃靜的黑暗裡,森川轍平的聲音從櫃子底下響起來:“喜歡一個人的話要不要試一試寫情書?”

高野秀樹凝視著頭頂一點模糊的光椽:“怎麼可能,是真男人就要當麵告白。”

“你可真不浪漫,女孩子都是喜歡像詩一樣的情話的。”

月21日晚,窗外有大風,劈裡啪啦毫不留情地拍打著鬆動的玻璃。屋內點一把昏黃的燈,老舊電風扇在頭頂吱吱呀呀地轉動著。

高野秀樹趴在床上,手臂壓著信紙,咬著一根筆不停地翻動著那本《情書》。他冥思苦想,揉皺了一張又一張信紙,還是寫不出滿意的情話來。

察覺到浪漫愛情到來的那個瞬間,他尚不知道自己的奔跑趕不上世間萬物的生滅變化。

幾天後,噩耗突然而至,他像風一樣跨過欄杆、翻過高牆,將那個哭泣的、他為之翻皺了一整本《情書》的女孩甩在身後。

原來不是所有幸福和不幸的人生體驗都值得被好好珍藏,大廈崩塌之時,他這粒小小塵埃的整個存在都會被侵吞。

起碼不能當著早川的麵死去吧,那樣也太醜了。

高野秀樹嘟囔著,在無聲的崩潰中放棄了拉開窗簾的求死計劃。

早川理紗跟著那位短頭發的女警進入醫院大樓——今天她終於得到許可,能在警官的陪同下和他見一麵。

小林醫生像往常那樣向門口值守的警官打過招呼,托著托盤和病曆本走進來,為高野秀樹檢查傷口。

看到熟悉的醫生,高野秀樹先是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攝像頭,又把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

他問:“小林醫生,你今天怎麼沒帶結婚戒指呀?”

小林醫生並不說話,他從托盤底下摸出一柄手術刀,捂住了高野秀樹的嘴巴,劃開了他的頸動脈。

早川理紗本來矜持地跟在佐藤身後,卻在進入大樓時先一步越過慢吞吞的電梯。她大步穿過大廳,扶上樓梯扶手時她往上跑了起來,裙擺飛起,她一路衝到六樓,值守的警察見是那個提前打過招呼的女孩都給她讓開身位來,她喘著氣來到病房門口,與走出來的醫生擦肩而過。

宮紀先是在昏睡中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又好像是美和子前輩在喊些什麼,哭泣、吵鬨聲響個不停,她在倏忽而至的焦慮不安中突然驚醒。

她猛然睜開眼睛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跳下床鋪幾步走到病房門口。她在握住門把手時透過玻璃看到病房外人影晃動,警察、醫生和幾個病人胡亂地推擠在一起,一片亂糟糟默劇中一個拔高的聲音尖利響起,像鉛筆戳破了素描畫。

“都讓一下!”醫生在大喊。

有個女孩子在哭泣,警察按住了津川優子,醫生正奮力大叫著,想要突破人群把鐵架床送出走廊。

白布覆蓋在少年的遺體上,高野秀樹在她眼前被推走,宮紀一垂眼,看到血色慢慢洇出一顆垂墜的心臟形狀。

她撐著門框,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往前走了幾步到走廊,又不知道自己該站在這出雜亂默劇的哪個地方。

宮紀最終抬眼看向津川優子,卻在看清她表情的一瞬間慌亂地後退了幾步,脫力般地坐到了走廊長椅上。

白色和血色也像一副驚世駭俗的畫布在她眼前旋轉扭曲。宮紀感到眼前的世界被絞緊,所有聲音再次離她遠去,有一把刀強硬地鑿開了她的心室壁。記憶在閃回,她漂浮在在藍色的實驗器皿裡,看到有人在開槍,鮮紅的血液潑在眼前,人們在尖叫,一雙手溫柔地捧起了她,將水藍色溫巢連帶著她狠狠砸到地上。

她高仰脖頸靠在牆上,手指胡亂地攥緊長椅邊緣,青色血管在手背上綻出,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

醫生大步穿過走廊,拐進一個衛生間,撕掉了臉上的易容。

外麵已經亂起來了,她仍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樣子。

她踩上窗沿,同時帶上了耳機,幾秒鐘的電流聲後從特殊頻段裡出來熱鬨的背景音——貝爾摩德居然已經到了某個聲色犬馬的場所。

“喲,任務完成了嗎,基安蒂?”那個討厭的女人在耳機另一頭笑吟吟地問她。

貝爾摩德的語調裡透露出絲毫不加掩飾的愉悅。畢竟這個任務本來是指派給了她來做,基安蒂因為科恩的事情對一切參與那場行動的人懷恨在心,她向朗姆打了好幾次申請,好不容易才將這個任務要了過去。

基安蒂一邊揚言“科恩的事情,我會讓那些警察付出代價”,一邊架著狙擊槍在醫院外蹲守了天。那些警察嚴防死守,天之後,基安蒂才不情不願地再度找上門來,請自己幫忙易容。

貝爾摩德玩味地回想著基安蒂的表情:她作出有求於自己的神態時整張臉的麵部肌肉都絞擰在一起,手指攥緊,眼睛上紋著的鳳尾蝶都要憤怒得展翅欲飛。

基安蒂簡直想把這個耳機砸碎扔出去,她的聲音發狠,一字一句:

“目標對象死亡,任務完成。”

貝爾摩德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了過來:“你得記得欠了我人情。”

基安蒂咬了咬牙,掐斷了通話。

作為警校第一畢業的職業組,宮紀的職業生涯本就是一片坦途,入職僅一周又對大型毒|品走私案的勘破做出了重大貢獻。於是在這之後的一天,宮紀的升職文件和病假批準一同下達。

刷新了警視廳最快升職記錄後,她成為了眾人眼中所謂的警視廳最有潛力的警官。

她爭取到了一些特殊待遇,比如警察下線的選擇權。

曆經四天,宮紀在處理完那些複雜的流程後,約那個中年人在酒吧見麵。

有些人的本性厚重如山石,十幾年的流水侵蝕隻能改變山壁的一星半點,更深的內裡則堅定如初。隻有真正的刀劈斧刻,把刀子鑿擊進山體,將岩石剜出,這個人才能顯出背離本性的變化來。

宮紀正在經曆這種變化。

她做了簡單的易容,遮去了眼角眉梢的動人弧線,讓自己呈現出一種泯然眾人的狀態。

酒吧的陳設顯得粗糙隨意,隨便招來的搖滾樂隊不是很默契地演奏著披頭士樂隊的經典曲目《ISawHerStandingThere》,搖搖晃悠的音樂旋律伴隨著波動的燈光充斥在這狹小空間裡,環形沙發和卡座上一圈都是半醉不醉的人。

中年人坐在角落沙發上,宮紀背對著他,在吧台處落座。

“怎麼選這麼吵鬨的地方?”中年人在這個地方待了一個小時,腦袋差點被震成一團漿糊,他已經四十多歲了,不太能受得了這個。

宮紀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她回複道:“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會喜歡。”

中年人深深呼出一口氣,忍了下來——他寧願不要宮紀對他喜好的周到考慮。

隔著一個沙發背,兩人坐在一片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酒吧裡嘈雜的喧鬨離他們較遠,金黃色的燈光籠罩此地。他們專注於手邊的事物,背對彼此輕聲交流信息。

宮紀說:“今天就不請你喝酒了。”

中年人搖了搖頭,朝服務生招手,大聲喊:“來一瓶日本山崎威士忌。”

宮紀輕輕敲了敲吧台,叫來調酒師:“一杯龍舌蘭日出,謝謝。”

由於毒|品犯罪的特殊性,警方在逮捕走.私團夥時往往無法做到破案留根。而在大部分犯罪行為無法定性的情況下,裁判所完全無法對該類罪犯進行有效處理。於是警視廳視情節嚴重程度,廣泛使用將罪犯發展為下線的偵查方法。

加上這幾年國安委員會為了抑製毒|品犯罪的滋生和暴力團的發展,出台了一係列保障灰色地帶從業者回歸正常社會的條例舉措。受益於這兩點,這個中年掮客在自己即將被長期監管前抓住了一個機會,

他做事謹慎,乾著違法暴利的事業卻總能及時收手,從業五年卻未曾染上毒.癮,這一點引起了警視廳的注意,也成了他拿到線人保護製度資格的籌碼。

中年人現在代號白鶼,這個從一本書裡隨手翻來的代號被他錄入了政府檔案裡。

他正處在考察期,關注他的警察很多,但還沒人敢在目前這個階段啟用他。

宮紀與他算是陰差陽錯的匿名式雙向選擇,他們正式聯係之前誰也不知道誰的具體名姓和長相。入獄的中年人在一頁頁供自己選擇的警察資料裡一眼相中了宮紀的完美履曆和晉升潛力,又覺得這是個新人說不定好拿捏,於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宮紀那份資料。

哪知一聯係,對麵居然是那個騙了他侄子感情,還把自己送進局子的女警。

他對宮紀懷有怨念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說到底他陷入目前這種境地全都是拜宮紀所賜。如果他在任務執行過程中突然生出報複的心理,一番運作下來很容易就能讓一個警察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宮紀還是堅定地選擇了自己。

說實話,白鶼覺得宮紀可能有點神經質。

不過他也不太敢賭這位思慮如蛛網般細密的賭徒小姐究竟算計到了那一步。決定洗白上岸後,他花了點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防止自己一個不小心野心過重乾了什麼壞事,再次與這位警官為敵。

他將酒液倒入杯中,把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向宮紀抱怨:“你讓我查的組織可不簡單,惜命的人都會管好自己的眼睛耳朵,不看不聽。”

宮紀接過那杯龍舌蘭日出,垂目欣賞它橙紅漸變的顏色:“你已經不是自由人了。”

白鶼苦笑起來:“是啊,所以我今天給你帶來了一個消息。我有跟你說過那個組織的核心成員都以酒名作代號吧?聽說你們讓那個組織的一位核心成員受了重傷,如果身體恢複得不好,他作為殺手的價值就要大打折扣了。”

宮紀漫不經心地回應:“我為他感到可惜。”

白鶼繼續說道:“有件事鬨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狙擊手的搭檔在找關係買情報,她想要報複警察。”

宮紀蹙起眉:“為什麼要找關係買情報?他們組織沒有情報來源嗎?”

“誰知道呢,或許是她沒什麼朋友?總之結果就是她找上了我認識的情報販子。”

宮紀輕聲評價:“看來那位殺手小姐性格有點激進。”

沉默了半晌,她自言自語般地出聲:“她想要報複誰?”

白鶼並不搭話,他喝了一口酒。

宮紀的聲音,連帶著一枚小小紙片輕飄飄地落在他耳邊——

“幫我傳播一個消息吧,如果可以的話,把我的照片送到那位殺手小姐的手裡。”

他撚起那枚紙片攥到拳頭裡,再次提醒了她一句:“你可能會招致她的報複。”

宮紀敲了敲玻璃杯,笑了起來:“是嗎?我會好好招待她的。”

情報交接結束,他們又各自沉默地坐了半個鐘頭。白鶼起身先行離去,他臨走前再次打量了宮紀一眼,覺得她果然如自己所想的大不一樣了。

或許誰報複誰還不一定呢。

白鶼攏了攏外套,踏出了搖滾樂震天響的酒吧。

-

在任務之外,組織一般不會去管自己的成員去做什麼。

但是擅自找警察尋仇這件事明顯超出了組織的容忍範圍。

波本以此為理由拒絕了基安蒂的要求。他的神色很冷,那雙危險的眼睛警告般地盯著基安蒂:“這不合規矩,我可不願意為你的冒進承擔後果。”

基爾的性格向來穩重,但看到基安蒂這副樣子也忍不住煽風點火了幾句:“你要是實在等不及,又不想耐心收集情報,就去找外麵的情報販子吧。”

有一句話她沒能說出來——情報販子可是最狡猾、又毫無誠信的一群人,以基安蒂急躁激進的性格,大概率會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代價。

基安蒂挾著刀槍,來到位於平河町、又毗鄰東京灣的一座廢棄倉庫前。

此時已過晚上七點鐘。日光收斂,暮色緩緩向下侵吞,天穹有幾片蒼白薄雲漂浮其上。前方是一整片集裝箱,紅白藍色塊堆積,彩鋼瓦板上攀爬著斑斑鏽跡。再往前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基安蒂走過著一帶口岸,往下看了一眼——她記得幾天前麻生祝的腦漿就被潑在這裡。

她嫌棄地踩過了這塊磚石,在漸暗的暮色中踏入了倉庫大門。

倉庫呈上下兩層結構,虯結而出的鋼筋、廢棄電纜、爬滿鏽跡的鐵柵欄和經年累積的塵灰澆築出一座廢鐵堡壘。倉庫頂端有一個巨大的豁口,不甚明亮的暮光由此洞入,為這座無機質巨物投下一束暗光。

地麵上形成一小塊灰色光區,灰塵緩緩飄蕩而上。白色的空藥罐和燒杯碎片滾在地上——這裡曾發生過一起私人製|毒案件。

基安蒂已經提前確認過這裡沒有大批人伏擊的痕跡,而她透過狙擊鏡見過的那個警察近幾日出現在這裡私下調查。

此刻她漫不經心地打量過四周——這裡確實是一個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哢嚓——

基安蒂猛地回頭,舉起了槍。

宮紀攏著長風衣,褲子紮在戰術靴裡,她走進門內,用風衣下藏著的MP5衝鋒槍槍口對準基安蒂。

“你還真敢來啊,殺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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