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色塊(2 / 2)

他覺得安室透和宮紀之間不對勁,宮紀看安室透的次數讓他都覺得難以言喻。

最終其他人的分房結果是梅澤夫婦一間,富口和和榮兩個互看不順眼的人一間,脅田與毛利一間,管家和廚師住在一起。

臨近深夜,大廳裡的人先後走上了樓梯去選房間。

宮紀跟著阿妙選好了房間後,披了一件墨綠色針織衫下來,坐在一旁看那群人玩紙牌遊戲。

——富口是一個賭徒,她總結。

富口激動到甚至顧不得他偽裝出來的紳士風度,對兩位女士大吼大叫。牌桌上的人表情都不太好,紛紛扔下紙牌,聲稱自己要上樓睡覺。

直到除了富口以外的所有人都離開了大廳,他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宮紀見那群人都走得差不多,大廳隻剩富口一人,也跟在眾人後麵,隨他們一起上樓。

監視結束,她故意挑選了與房間相反的方向,打算趁這一點時間一個人安靜地思考。

她察覺到富口跟在了自己後麵。

宮紀並沒有把鬼鬼祟祟的富口放在心上,她攏著厚針織,踏過走廊,垂目看著地板上的花紋,專注地思考著那封信件帶來的一切謎因。

一扇門突然被打開,一隻手大力拽住宮紀的手臂將她拉了進去。她下意識地抓住那隻手,想用巧勁掰斷那人的手指,卻在看清那人的臉後停了下來。

這是一件書房,靠門牆壁擺放著兩扇空置的書櫃,暗紅絨桌布蓋在書桌上,房間內還有一座硌黃色單人沙發。

安室透放開她,後退一步。

他在焦慮,但他焦慮時也是嚴肅的、無懈可擊的。

宮紀也後退,她背抵著硌黃色的天鵝絨窗簾,讓窗戶縫隙的冷意滲進自己的身體裡。

“你做什麼?”宮紀看向安室透的眼睛。

他的額發雜亂地垂著,唇角是抻平的,這讓他那張漂亮的臉顯得可憐,像被雨淋濕皮毛的小狗。

走廊裡響起腳步聲,隔著這堵牆,那個富商之子趿拉著腳步逐漸走進這方空間。

安室透的氣音裡透露出一點急切:“你是不是有其他線索?”

宮紀反而問他:“你不像是為了這種事情焦慮的人,你是不是從那通電話裡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安室透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宮紀抱起手臂,像是要讓自己溫暖一點。

她輕聲陳述一個事實:“你不信任我,你隻是在情緒主導下,做出了來向我詢問線索這種衝動的事。說不定下一秒冷靜下來,你就會後悔。”

安室透沉默地低眉——他湧動的急躁確實在緩緩平複。

他接到救援延期的消息,同時被諸伏高明告知了一句話。他的上司黑田兵衛在通過諸伏高明提醒自己——朗姆是脅田兼則。^

“你想問我要線索?可是我也不信任你。”宮紀抬眼看他,手指蜷縮進針織麵料裡,“殺人犯就藏在我們中間,你讓我怎麼信任你?”

富口的腳步聲更近,他甚至開始一扇一扇地打開門。

安室透靠近她一步,他在宮紀的情緒下無聲地作出了妥協:“我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可以交換。我隻能向你保證自己完全與這起事件無關……如果,我的保證在你那裡還有用的話。”

他在這一瞬間突然地、不合時宜地想到宮紀彆在小狗腦袋上,實際上是送給自己的花。

宮紀轉過頭去不看他。

“……給我寄來的信件署名是拉斯柯爾尼科夫,你想到什麼?”

“《罪與罰》的主人公?”

富口發現了這扇門被反鎖,開始大力地擰動門把。

宮紀被吱呀作響的聲音弄得心煩,她走上前去,開鎖,一把拉開那扇門。麵對臉色陰沉的富口,宮紀的聲音冷得像刀子在割人:

“滾開。”

富口臉部的肌肉憤怒地抽動著,抬手就要去按這一扇門。

一隻深色的手臂從宮紀的肩頸後攀了上來,繼而探上她的臉頰將她攏在懷抱中,安室透的另一隻手慢慢拿開宮紀攥在門把上的手指,當著富口的麵,將門狠狠砸上。

門板在巨大的力道下輕微震動著——隻要再晚一秒,富口的來不及收回去的手指都會被砸斷。

門外安靜下來,那個欺軟怕硬的人拖著躁怒的步子離開了這裡。

“你的情緒也不好。”安室透想替她將那縷從額頭垂下,又擋住的眼睛的碎發拂開,但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最終卻是鬆開了宮紀。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在窗戶上流動,在不曾停歇的雨聲中,所有難以觸碰的心思最終變成一句詢問的話:“為什麼?”

“你不明白嗎?”

宮紀轉過身,大雨好像也把她的眼睛打濕,她在背光中瞳仁都變成黑色,上麵浮著一點融化的光。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墨綠色的厚針織在空氣中柔軟地起伏一下,最終嚴密地捂在心臟上。

“那是一個殺人者,是藏在我們中間的凶手,他會像拉斯柯爾尼科夫將斧頭劈進房東的腦袋一樣,在那五個人中隨機殺死一個人,就當著我這個警察的麵。”

她進行嚴密的思考,她預想最壞的結果,為一切還未發生的事情焦慮,還想對一切做出挽救。

“而我不能打斷那些人的腿,將他們留在大廳裡,留在我的眼睛底下。”

高野秀樹的死亡讓她這座山壁被剜出了一塊岩石下來,她想往裡麵填充一些柔軟的東西,比如對他人的寬容和順從。

就像那些一點點被修正的心理測量表數據一樣,就像那條——她努力使其彎曲的作業曲線一樣。

但那些柔軟的東西不能讓那幾個人好好待在大廳裡。

在這一瞬間,她想放棄這些通情達理的嘗試,回到小時候那種狀態,腦子裡容不下一點愛,也就不會因為那張照片思考自己的存在問題,不用擔心有人離自己而去,就這樣鐵石心腸地活著,為了目標不擇手段地前進。

還有你。

最理智的人不會回贈你那支花。

安室透麵對宮紀毫不講理的遷怒和責怪,一種發自靈魂的天真和呼救,這點情緒引人來嘲笑她的幼稚。可是這種天真和呼救太過短暫,甚至來不及開口,隻在她的呼吸和身體起伏上閃滅一瞬。

“不好意思,”宮紀迅速彆過頭去,再看向前方時她又變成了冷淡的樣子:“我要去做警察的工作了。”

安室透會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宮紀也會處理好自己的情緒,他們在發酵的不安和逐漸迫近的危險中冷靜、低聲說話。這是成年人——一個臥底,一個警察的處事方式。

隻有漫天大雨知道,他們一閃而過的焦慮不安像閃電那樣瞬間交纏碰撞了一下。

突如其來地,就像宮紀站在硌黃色的天鵝絨窗簾和硌黃色絨布沙發之間,她墨綠色的針織衫像一滴顏料砸進了完整的色塊之間,狂亂地分割,又寂靜地融化。

現在她要離開這個這方色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