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了,山石表麵被衝出巨大溝壑,黑色泥土外翻,暴風雨將山體劈出一道道野蠻的運河。運河中間凹陷處,殘留的雨水自上方灌下,淌入低緩的林地後又無力下滲,最終流淌成蛇形水絡。
濕痕深刻,寒意翻湧。太陽才攀升到天穹邊緣,還不能帶來太多熱量。群青之下,幾輛用途不同的警用車停在杉林中。杉林墨綠濃得近似黑色,身穿白褂的醫務人員在其中忙碌,長野縣及警視廳的警察紛紛為他們讓開道路。
濕泥的氣息緩緩上浮,雨水浸泡後,杉樹的氣味變得凜冽,兩種攻擊性極強的氣味交疊纏裹得人喘不過氣來。救援車廂向後敞開,醫生在為友子小姐取出小腿裡的子彈。她被局部麻醉,鑷子探入肌肉並無任何痛覺,但她還是大叫起來。隨著她的尖利叫聲,血腥味逐漸滲進這片空氣。
宮紀捂了一下耳朵。
她就站在救援車的旁邊,抱臂,微微倚靠著車廂,拒絕了醫護人員的治療請求,直接要求警視廳相關人員現在就開始做筆錄。
做初步筆錄的那個警視廳同事也是個新人,好像還和宮紀是警校同期。宮紀對他的臉隱約有點印象,但沒記住他的名字。
她省去了安室透與管家談話的部分,平直地敘述彆墅裡的經過。
隻是對麵那人做筆錄的手有點顫抖,眼神還止不住地往宮紀受傷的腰腹瞟。
阿妙小姐的屍體被擔架抬著路過,那人往下看了一眼覆蓋在人形上的白布,忍住不打了個哆嗦,黑色的筆跡在本子上畫出了歪斜的一道杠。
“淩晨一點左右,屍體被發現於201房間,凶手使用濕牛皮將被害者吊在頂燈上……”宮紀看到本子上那道突如其來的劃痕,不滿地皺眉:“不要分心,好好工作。”
尾野康平立馬站直了身體,下意識地大喊:“是!”
還有幾個人被尾野康平的這種反應吸引了目光。
大和敢助與上原由衣被那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吸引的時候,兩個人恰好走到諸伏高明身邊。大和敢助一側頭,發現諸伏高明一直在專注地觀察宮紀。
“那位漂亮的小姐就是宮紀嗎?最近她的名聲都傳到我們這邊來了啊。”上原由衣感歎:“我們的本部長【1】對她評價很高,說她有望成為警視廳設立以來第一位女性警視總監。”
“警視總監一般都是從警察廳調任的吧?如果她能獲得成功,倒是會成為第一個從警視廳底層做到高位的警察。”大和敢助評價:“嘛,她的職業生涯本來就是一片坦途,現在又證明她有做出出色實績的能力和手腕。履曆和能力兼具,這種人物很難不引起上層那些家夥注意。”
自土門康輝退出競選後,政界還沒有再次出現對暴力犯罪持極端立場的候選人。不過土門康輝向民眾們灌輸的、針對暴力犯罪的過激言論已經引起了公眾的廣泛支持,國安委員會也在尋找一個有魄力和能力擊潰暴力犯罪的指揮者。
他們需要一個類似於金崛一男【2】的強硬人物,像當年剿滅風頭極盛的山口組一樣,領導警察係統對如今盤踞在國土上的黑色勢力展開打擊,再度樹立警方的威信。
“特批她進入警視廳,或許也是上層做的一個實驗,目前看來她做得很好。”諸伏高明遠遠地看著宮紀:“當年的金崛一男也是曆任各縣總部長,積累了深厚的威信。不過時移世易,黑色勢力也不再拘泥於從前的本土結社形式,有組織的跨國犯罪頻發,上層不僅需要那人具備足以使警察係統信服的履曆,還要她具備針對暴力犯罪的基層經驗與強硬手腕。”
那個正真意義上的新人——尾野康平已經做完了初步筆錄,他鼓起勇氣再度請求宮紀檢查一下傷口,果不其然遭到了宮紀的冷淡拒絕。
宮紀的聲音不算大,但還是傳到了三人組這裡,她語氣冷淡的同時又透露出一絲真實的疑惑:“你沒有彆的事情可以做了嗎?”
尾野康平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地欠身離開,唯唯諾諾地遊蕩在那幾個忙碌的群體周圍,試圖幫忙或者加入他們。
諸伏高明歎息一聲,為這一段對話注上最終結論。他說:“不過依我之見,她未來的道路不會那麼順遂。”
上原由衣為這個結論感到不解:“為什麼會這麼說?”
三個人再次往那邊看去。
自進入由警察保護的、安全的環境後,富口就不再沉默,而是以暴躁又恐懼的態度對待幫他治療的醫生們。他大吼大叫,又在得知自己將要被截肢之後放聲痛哭。
比她反應更大的是友子,帶血的子彈從友子女士的小腿中剝離出來,但她的那隻小腿仍然如石像一般靜止不動。與惶恐的腿部動作相對,友子上半身佝僂著,頭發披散,發瘋似的大聲哭泣,以至於旁邊拿著紙筆的警察都不太敢上前詢問。
慘叫聲和哭喊聲交織,即使知道他們是危險人物,周圍人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她狀態不太正常,回去以後給她做給血液檢測吧。”宮紀像是遊離在誇張滑稽的默劇舞台邊緣,連這種淒慘畫麵都吝嗇給一眼。她轉過身,按部就班地吩咐了同事一句。
“如果是你,經曆這起彆墅殺人案,你會怎麼想?”諸伏高明看向自己兩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