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台(2 / 2)

可是安室透房間裡的燈光沒有亮起。

每當預測出錯的時候,她就會去天台上碰碰運氣。因為安室透房間裡令人捉摸不透的燈光,她有七次攀上天台,在那裡獨自喝完自己帶的酒。

好吧,在天台失了,晦暗不明的光影不斷切割這條窄道,他的影子不見,更加巨大的陰影深覆而下,攀上他淺金的發絲。

他的身體融入這暗沉沉的歧路中。

降穀零獨身一人穿過街道和人流,來到公寓樓下。他抬頭,一排一排宛如蜂巢的黃色暖光落進灰藍色的眼睛裡。

蜂巢一樣的窗戶在十幾萬平方米的黑色土地上亮起,每一扇暖光中,都有妻子、丈夫和小孩歡笑的虛影在玻璃上浮動。YushuGu.

在這幾百萬窗戶裡,宮紀縮其中一個溫暖巢穴,和宮治石頭剪刀布。

出手一次,決出誰是今晚的洗碗工。

宮治輸掉後,兩個人又鬨了起來。他們扯頭花摔在了柔軟的地毯上,宮治的理由是:“哪有讓做飯的人當洗碗工的道理?”

宮紀說:“我是在做慈善嗎?承包餐是用我收拾廚房換來的,請你不要懼怕天台。

鐵鏽在他的手心裡生根發芽,他站在最高處,看向自己無法融入的人間。

卑劣手段不會因為光明理想變得崇高,降穀零不會將理想以卑劣再次踐踏,他想——未來,請給我無人問津的死亡。

再待分鐘,就回到屋子裡去。

降穀零轉身靠在欄杆上,微微往後仰,眼底一點目光看到虛攏的天台鐵門。

他推開那扇門,看到了景光的屍體。

宮紀推開那扇門,看到了安室透。

兩罐啤酒在她懷裡不安地碰撞著。

宮紀有些怔然:“安室……透?”

概率為0的事件出現了波動,宮紀沒有喜悅,她甚至想逃離這裡。

當他疲憊的目光籠罩在自己身上時——

宮紀想要逃離這裡。

悲傷的感受鋪天蓋地地翻湧上來,她怔怔地想——我打擾了他的獨處。

他們目光相對,宮紀忍不住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小紀?”安室透輕輕喚她。

那個凝縮在宮紀瞳孔裡的人勉強扯出一個笑:“可以請我喝酒嗎?”

宮紀和降穀零並肩,撐在天台欄杆上。

“要乾杯嗎?”YuShuGU.

“我猜你不會想要和一個打擾了你獨處的人乾杯”

宮紀趴在欄杆上,眼睫垂下,手腕柔軟地彎曲,墜著手心裡的酒。

“對不起,剛剛我心情不太好。”

降穀零的睫毛煽動一下,他迅速整理了情緒,有條不紊地向宮紀表達歉意:

“很抱歉,那些情緒有冒犯到你嗎?”

“應該道歉的是我”

為什麼,你要對我道歉兩次?

宮紀握著那罐啤酒的手動了一下,手指緊緊扣了下去。

又是這種來自被保護者的無力感。

她低著頭:“抱歉,打擾了你獨處的時間。”

在宮紀的惶然無措中,降穀零麵容上溫和的偽裝慢慢隱去。

風從萬裡之外的大洋流卷而來,獵獵地掀起宮紀的衣擺,又拂過降穀零的頭發。

“小紀。”

降穀零的口中吐出那幾個字音。

他的聲音不再溫柔體貼,冰冷而堅定地,以上位者的口吻禮貌地命令她:

“可以跟我講一講你留學時的事情嗎?”

麵對降穀零的這種口吻,宮紀卻放鬆下來。

她回想這自己留學時期的經曆,發現自己除了川梨,沒有什麼好講的。

於是此時,她艱難地把自己掰開,將自己會覺得無措的那一麵袒露在降穀零麵前。

“非要說的話……我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去學習如何與這個世界相處。”

這不是降穀零想聽的內容,但轉頭看到宮紀的一瞬間,他決定耐心地聽下去:“比如?”

宮紀有些為難:“比如大學期間,為了拿到全額獎學金,我必須得參加各式各樣的學生活動,跟形形色色的人相處;為了跟教授打好關係,我做了不下五次教授助理。這很花時間,畢竟和知識、理論、猜想比起來,人類才是那個最大的謎團。”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一個人呆在繭房裡。”宮紀又補充。

“啊,聽起來這些事情讓你很為難。”降穀零重新看向遠方。

“為了達到目的,人總是要做些為難的事情吧。”

宮紀撐著欄杆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往前傾身,她看到了降穀零的眼睛。

他的虹膜是美麗的灰藍色,色調像倫敦春日七點半的天空,瞳孔深處是冷感的霧青色薄雲。

宮紀試圖回憶求學的時日,但隻有一片闃然的寂靜和一弧灰藍色的天幕。

師長和朋友,燈火輝煌的舞會和流金似的香檳塔,都像是掉了漆的油畫一般變得模斑駁。隻有在一片闃然的寂靜和一弧灰藍色的天幕下孤身一人的她。這一幕取代了她求學期間所有與“他人”相關的景象,如此清晰,如此纖毫畢現。

整個世界就隻有她一人,她被令人舒適的空曠、令人舒適的寂靜包裹著,隻有這樣的時候她完全屬於、並完全掌控自己。

平生隻見一次的灰藍色天幕,也在降穀零瞳孔裡。

“後來我又想,我擁有煩惱的權利,也是一件好事。”

降穀零沒有再回複,宮紀也不再看降穀零的眼睛。

她的目光轉而向下方的如織人影和燈火河流,手腕微微一傾斜,讓手中的啤酒罐與身邊人的啤酒罐相碰。

瓶身碰撞,一聲輕響消散在天台的風裡。

“乾杯”降穀零輕聲說:

“為了你——煩惱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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