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傷疤(2 / 2)

那半張臉也半露著一個淺笑,朝街對麵的龍華望了過來。

龍華做了削骨手術,和阿袖的肖似程度從六分變成了四分。那個女人回頭望來,龍華便朝她露出一個笑。

她被失去女兒的繪椿夫人撿了回去,成為今枝。

蜷川龍華和今枝的靈魂被抽取了出來,互相注入對方的軀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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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替掉大小姐的身份後,蜷川龍華終於暗暗露出了獠牙。她花了三年時間為自己的“父親”投毒,十九歲那一年,父親痛苦死亡。

蜷川龍華懷著一點邀功的心思,給梢風屋送去了一封信。

和男性天生的暴力與體格相同,十九歲的蜷川龍華意識到,她的美麗,也是武器。

她先做暗懷血刃的菟絲子,不動聲色地將導管伸入寄主的血肉,慢慢地吸食著養分。

在二十剛出頭的年紀,她順利接手了蜷川氏。

她終於能夠接手那把槍柄雕花的女士手|槍,握住了權力,她可以用這把槍為所欲為。

手握權勢刀槍後的第一件事,是清算當年那些知曉自己秘密的人。

她用近十年時間,雇傭殺手組織,讓那些和自己同期的女孩一個一個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因一點微薄的愛,蜷川龍華放過了今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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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想做遊女呢?”

繪椿夫人低歎著,撫摸今枝的鬢發。

今枝側躺在繪椿夫人懷裡,不說話,隻是眷戀地抱著她的腰。

“為什麼想做遊女呢?我見到的那些遊女,連同我自己,都是為生計所迫,不得已才做了這份工作,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十五歲就懷了自己的女兒?”

今枝仍舊沉默,一雙悲傷的眼睛藏在衣服褶皺陰影裡。

繪椿夫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繼續說:“那個時候,托兒所就在我工作地方的旁邊。每天一結束工作,我馬上得去旁邊的托兒所哺乳。我的生存空間就那麼一點,在那個年紀懷孕,我所有的道路都被毀掉了。”

她不再能如她所願嘗試各種事情,生命的路軌被截斷在十五歲,形成了一個斷點,斷點下麵是庸碌沙漠。跳過去,或者摔下去,她勇敢的跳了,但供她攀附的另一頭路軌太遠,她摔死在了庸碌裡。^

“可是,我的女兒還是不見了。”

繪椿夫人在光塵裡輕歎:“為什麼這些分離和苦難要不接斷的發生在我身上?我這一生沒做什麼壞事,隻是成為了妓|女而已。”

一種哀憫的眼光垂籠下來。繪椿夫人半闔著眼睛,輕聲說:“做個藝伎吧,美麗的飾物和豐盈的才學可以裝點你,你不用把身體展示在貨櫃裡。”

她的嗓子裡有顫音:“遊女總是更不好過的,倘若她們羞恥,他們就會戲謔嘲弄她的恥辱;倘若她們不以為意,他們又會惱羞成怒,說她不知羞恥。”

今枝把臉埋在繪椿夫人懷裡,不解地眨眼。

媽媽,你為什麼痛苦?

為什麼不拔掉他們的舌頭,剜去他們的眼睛呢?

為什麼不開槍呢?

今枝從繪椿夫人懷裡掙脫出來,抬起自己的手,放在光束底下看。

一雙潔淨的手,一點血都不沾。

隻是她的心臟成了一塊飽溢鮮血的皮,這塊皮鼓脹、博跳,血液流向四肢,沸油般騰湧。

二十六歲,9月6日,在昏暝一線的血色中,今枝勒死了一個陌生人,消解了十年的悔恨和痛苦。

那一刻,她完完全全承認了暴力的合理性。她舉起屠刀,向他人施以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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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母親吊死在昏暗無光的房間開始,蜷川康介的人生便陷入了經久的荒誕。

姐姐被父親趕了出去。隨後,父親又帶來一個肖似姐姐的女孩,讓她成為新的“蜷川龍華”。

“蜷川龍華”低著眼睛,溫順地叫他“大少爺”。

蜷川康介捏著衣角,如墜冰窟,被一種恐怖所攫攝。

可是,在父親短暫離開,獵場裡隻剩他和新的“姐姐”後,蜷川龍華突然甩掉了那副怯弱的樣子,帶著一把弓箭爬上高坡。

她在蜷川康介的仰望下拉開弓弦,瞄準天空,射殺一隻飛鳥。

蜷川龍華濃黑的鬈發被風吹拂,她露出一個笑,輕蔑地往下看。

她喊:“你敢告狀嗎?”

那張臉看上去煥然奪目,是這座枯朽的莊園中,唯一飽含熱烈生命力的東西。

不久後,父親請來大名鼎鼎的女星莎朗·溫亞德,讓她幫蜷川龍華易容。

蜷川龍華甚至在睡覺時都不願意卸下臉上的偽裝,蜷川康介再也沒見到過那張使自己心臟顫栗的麵容。

他將十六歲的蜷川龍華從照片上拓下來,偷偷放進懷表裡。蜷川龍華懶得窺探自己的秘密,他便握住懷表,暗自竊喜。

在謊言和見不得光的戀慕裡,蜷川康介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要這樣平穩地過去。龍華也還是老樣子,把彆人當棋子,也把自己擺在棋盤上。

二十五歲時,她為了竊取竹內家的秘密,選擇和竹內真嗣結婚。

蜷川龍華不在乎未婚夫的花邊流言,可蜷川康介在乎。一年後,他得知竹內真嗣和梢風屋的一位藝伎相愛。

他的親生姐姐,是梢風屋唯一的藝伎。

花見小路的事情很少被帶到外界來,他並不知道一個月前,梢風屋新入駐了一位叫做今紫的藝伎。

因為一時衝動,蜷川康介犯了大錯,成為了罪人。

——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他抬起一雙遍布血絲的眼睛,看著審訊室玻璃上,憔悴疲憊的自己。

9月6日下午,當他顫抖著,說要幫今枝毀掉屍體時,今枝輕攏著額發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似笑非笑著開口,說:“還算有點長進。”

那時霞光如血色,鋪滿整個走廊,披籠在那具屍體之上。

今枝宛如初生,又像是快要死去。她攀在窗戶上,眷戀地看著下方夕陽臨照,人山人海。

在這樣的暮光中,花見小路變成了一條發紅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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