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密林(2 / 2)

不過很快,史密斯太太就領教到什麼叫做精神病了。

起因是,史密斯太太知道宮紀在17歲就來到英國後非常驚訝,她問:“那時候你還沒有成年吧?也不找寄宿家庭,很多事情都不方便,為什麼不等到18歲再出國呢?”

宮紀的動作頓住了,她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神經質地咬住了指節。

“我為什麼不記得,我為什麼要離開家人,遠赴異國呢?”

她那個樣子很異常,眼瞳睜大,手指攥起,陰鬱得像有一把火在眼底裡燒。史

史密斯太太瞬間想起了心理醫生對她的診斷,擔驚受怕地將她送出了家門。

不久後,渡邊川梨回來了,史密斯太太聽到她們大吵一架,用她聽不懂的語言,應該是日語。朋友之間沒有不吵架的,但是史密斯太太還聽見了器具碎響,舊玻璃在嘩啦呼啦地晃。她非常擔心,生怕緊鄰著自己的玻璃上濺上血液。

更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夜幕降臨,隔壁的聲音消弭下去,小鎮恢複了寂靜。

第二天早上,露重難消,月季花在籬笆間綻放。宮紀穿著白色長裙,帶著白色寬簷帽,在籬笆那頭讀書。她的側影非常美,史密斯太太忍不住駐足。

宮紀轉過頭,向史密斯太太道早安。

她的憤怒和陰鬱沒有消失,沉沉地壓綴在枯黃的籬笆和

鮮妍的月季上,殘忍和冷酷在那雙點綴著紅色的眼睛裡醞釀滋長。她努力壓抑,但是失敗了。

這個時候,史密斯太太突然覺得作為少女的宮紀快要消失了。現在,在枯黃與鮮紅之間,穿白裙子的宮紀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身體裡有可怖的嶙石角節次生長。

史密斯太太沒由來地為這對好朋友擔心。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昨晚……你們還好嗎?”

“沒什麼事。”宮紀收了書站起來,溫聲言語,與她的樣子並不搭。

“川梨缺乏安全感,她不希望我離開她。”

哦,哦。史密斯太太聽到自己支支吾吾了兩句,想要離開時,宮紀卻叫住了她。

“我想起來了,史密斯太太。”

宮紀安靜地站在籬笆旁邊,神情浸著笑意。

“我離開自己的家庭,離開自己的親人,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周圍出現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對啊,可能有些不安全,所以……”

在這段對話之後,渡邊川梨和宮紀相安無事,還是很好的朋友,這份感情一直持續到了宮紀離開的那一天。

一年半以前,史密斯太太的鄰居,兩個暗藏危險和秘密的人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了。

孤獨的史密斯太太和客人講完故事,已經到了暮色下沉的時分,疏疏晦暗的天光從窗戶裡映射進來。

柯南和赤井秀一走出了這座舊房子。

他們的猜測是正確的。在英國的五年裡,宮紀一次又一次地捅破生活的表象,再一次又一次地被拖進記憶的旋渦裡麵。這樣周而複始,宮紀的人格被搗碎了。

那些由情感和記憶交織而成的碎片停留在時間的某一處,其餘的拚湊起來,成為了他們看到的那個宮紀。

柯南看著手中的這份名單。

生活對她來說是一場逃殺。不過,在某一時刻,獵人和獵物的角色調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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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在床褥裡的女孩動了動,側著頭看過來。

宮紀和她麵麵相覷。

啊,原來她就是這場遊戲的終點。

宮紀從門邊走了過去,燈光將影子拉得細長。她看了一眼床頭畫冊上的名字,喚了一聲:“莉莉絲?”

小女孩乖巧地應者,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宮紀,“姐姐也是病人嗎?”

那雙圓核狀的眼瞳放在微微上挑的眼眶裡,澄澈明亮,說話時微微睜大,藍色虹膜裡有光波流過,那孱弱的形貌煥發出瞬間的生機勃勃。

宮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病服,“對,我是病人。”

“和我一樣,是媽媽的病人嗎?”

“和你一樣。”宮紀握住莉莉絲冰冷的手,“但我能救你。”

走出喬安娜的房間後,宮紀和鬆枝都有些沉默。

鬆枝跟在宮紀後麵,兩人快步穿過走廊。宮紀問:“莉莉絲是基因編輯臨床試驗的受試者嗎?”

“她還不是。”鬆枝小跑幾步跟上宮紀,“但我可以向赫雷斯導師申請,導師會同意的……”

“你這麼做,會讓你的導師重新審視那樁殺人案。”

他們在電梯間停了下來,光潔的鏡麵映出兩個人的身形。宮紀目視前方,看到鬆枝緊抿的唇線,忽而說:“你還太年輕,有想過未來嗎?”

沉默驟然降臨,宮紀側眼,看到鬆枝的下唇陷進了牙齒裡。

“沒有想過。”

鬆枝說:“可是,宮小姐,我達成了目的。”電梯閃爍的光紋裡,一團暗色籠罩著他,他的聲音都像是被重量壓沉的線條,顫巍巍地爬在地上。

“我發現,我沒有後悔。”

鬆枝抬起頭,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殘忍。

他的倒影影影綽綽地貼在金屬上,自上而下俯視自己。

在做恐怖的事情時,鬆枝擁有強大的信念和執行力,這源於他對自己目的的追尋。

鬆枝本就站在深淵和天堂的交界處,萬一她給予他的目的,誘使他墜入深淵呢?

這個時候,宮紀突兀的想到了一個站在道路儘頭的女孩,又回想起莉莉絲的藍眼睛。那一刻憐憫從心頭竄上來,宮紀咽下了剛到嘴邊話。

“我認識一個人,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她希望自己能夠懷揣尊嚴地活在光明的世界裡。”

一團混亂的記憶在宮紀裡腦海裡爆裂,再度看到優子的那一刻,任誰都知道她走進了野獸咆哮的叢林裡。叢林裡陰翳遍布,沒有公平可言,殺人與被殺,無窮無儘,循環反複。

優子踏入了密林,三年五年,或許是十年,在某個時間段,她也會被持槍的獵人殺害。

宮紀有一瞬間的心軟。

在這一刻,有且僅有這一刻,宮紀能將鬆枝從密林入口拽出來,讓他的罪行蒸發。

假如能夠忘掉這一切,忘掉自己殺害的三個人和實驗室裡的□□,鬆枝就能充滿希望地、在光明的世界裡活下去。

“你還太年輕,有想過自己想要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嗎?”宮紀目視前方,說出了冷薄的命令:

“現在去想自己的未來。”

“什麼?”鬆枝迷惘地轉頭。

宮紀去看他的眼睛。

“戰爭是一場無解的電車難題,為了救自己在意的人而去殺害其他人,為了多數人的利益製裁少數人。你待在實驗室,也應該知道它是一個野獸的匣子,在這個野獸的匣子裡,你選擇救一個人,也不過是殺了三個人而已。”

宮紀想起莉莉絲孩童的眼睛,清澈的,如同春天的湖麵。

優子、和榮、兼行真、蜷川龍華、喬安娜、實驗室的研究人員、堆積在焚化爐的屍體。

罪犯、臥底、警察——那些人的影子一一閃掠而過,在她眼前構獸類撕咬的撒旦詩篇。

“我們會為了親人、正義、生存、權力、理想而犯下暴行,有些是自發行惡,有些是無可奈何。你覺得實驗室裡的人是不

應該存在的野獸社會,警察的肅清或許是正確的。然而,正義的暴行也是暴行,正義的暴行能夠在光輝的旗號下生存,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於一個人來說,一旦踏出善和光明構築的秩序,就會無可避免地走向野獸橫行的密林。罪犯能夠舉起欲望的屠刀,警察能打著正義的旗號。”

宮紀的聲音寒冷得像鋼鐵深處的吐息:“然而人總是為了自己活著,走入密林之後,身份就隻剩獵物與獵人,殺人與被殺,你的未來隻剩這兩樣。”

宮紀是警察,她要承擔這些,承托起鋼鑄的廣廈,前方是熱血噴濺的野獸社會,背後的港灣和秩序敞亮而光明,人們在恢弘壯麗的世界裡生活。

起碼在這一刻,她想要鬆枝待在避風港裡。

電梯無聲地降落下來,鋼鐵的大門打開,將宮紀閃耀流轉的倒影撕成兩半。

在這一刻,無數的人格碎片奔湧而來,彙聚成一條記憶的長河。這條河奔湧而去,絲毫不為自己停留,落雷聲驚響,宮紀忍不住頭痛。

她突然看到了記憶裡的一幕,站在天台上的降穀零。

原來那個時候,他露出了那種神色。她想,原來他在為手沾罪責悔愧疲憊。

她終於理解了降穀零。

現在,以及未來,宮紀會和降穀零並行在密林的挨擠小道上,冷酷地走下去。

“宮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鬆枝看到了宮紀蒼白的臉色。

“沒什麼,想起了一些事情。”宮紀輕輕抵住了額頭,“你的答案呢?”

鬆枝聽著宮紀那番話,像是墜入了迷霧當中,他似懂非懂,隻隱約覺得這又是一個計劃的開端。

除卻那些關係利益的交易,鬆枝隱隱希望宮紀能為自己指明道路。跟在宮紀後麵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

宮紀在告誡跟隨她的後果。

“但是,你或許需要我的幫助。”鬆枝輕聲說:“我會完成我們的交易。”

宮紀會救莉莉絲,鬆枝會為宮紀提供幫助,投桃報李,回饋善意。在鬆枝看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你確定嗎?這是一場戰爭,隻有戰爭結束,法律才會介入。”宮紀顯得有些煩躁,說這些話已經嚴重影響她目標至上的準則了。

“證人保護計劃也救不了你。”

鬆枝點點頭。

在那一刻,宮紀的憐憫和心軟消失不見。

“好吧。”她和鬆枝一同踏入電梯。

“那你來協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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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貝爾摩德走出赫雷斯的辦公室,遇上了宮紀。

宮紀看上去瘦骨伶仃,越發顯得沒什麼威脅。貝爾摩德發現她同研究人員的關係轉好,甚至能夠在相遇時禮節性地打招呼。

貝爾摩德注視著宮紀,從上到下,看不出什麼深淺來。

“你也來做檢查嗎?”宮紀注意到了她,回饋她同樣的打量目光,“你昨天去看珠寶了嗎?”

貝爾摩德饒有興致地同宮紀玩偵探遊戲,“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太想解釋。”宮紀認真地說,“福爾摩斯說,越神秘,越偉大。說穿了過程,反而顯得推理是件小孩子的遊戲。”

“你這麼說,小孩子會生氣的。”貝爾摩德靠著牆壁,慢慢笑了起來。

蘭薩德說,宮紀在她身邊時,從來不看福爾摩斯。

宮紀想起了成為警察之後的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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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恢複進度:69%】

【已經走完了一個周期的治療,效果非常顯著】

【想起了很多零碎的記憶】

【波本是降穀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