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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的閔府長莎蔽徑,篙艾如麻,斷壁殘垣,一片荒涼景象。自十七年前的血案發生,這裡便成了廢墟,久而久之就成了姑蘇城裡的一座凶宅,連流浪漢都不敢往裡住。
此宅雖閒置多年,衰敗至今,卻依然能從巍然屹立的樓台亭榭中看到當年的風貌。若在十七年前,想必此處定是門庭若市,時有笙歌,定不比今時今日的蕭府差到哪裡去。
庭院裡野草葳蕤,流螢星星點點。濟慈站在房簷上,眺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他和往常一樣,臉上看不出情緒,仿佛是話本裡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無情無欲、無悲無喜。
若是有人說此處是這少年的家,十七年前遭受滅頂之災的便是他至親,怕也有人會提出質疑。畢竟少年太平靜了,靜得有些冷漠,不禁讓人產生一種即便他身陷血雨腥風,也能在不停有人倒下的屍海中閒庭信步,纖塵不染的錯覺。
“卿師兄。”
濟慈側過臉去看身後的卿哲宇,臉上無詫異之色,仿佛早就察覺到他來了。
卿哲宇笑了笑,暗想:果然被發現了。他走上前,望著底下頹敗中夾雜綠意的景色,輕笑道:“你從何時發現我來了?”
濟慈沒有隱瞞,平靜道:“你一來就知道了。”
“果然,”卿哲宇見少年神色淡漠,似乎對他接下來說的話毫無興趣,含笑道:“當年玄虛掌門封印了你與生俱來的靈力,即便如此,以你的能力也不可能是論道榜末。”
卿哲宇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語句,片刻後才道:“濟慈,你是否還在介意大家對你的看法?”
能在他刻意斂去聲息到這裡的一瞬就有所察覺,絕非是連禦劍都做不到平庸之輩。之前聽掌門說這少年玉韞珠藏,這一路上他一直留意少年,卻絲毫感覺不到他體內的靈力運轉。這隻能說明兩種情況,此人靈力微薄至極,亦或是此人靈力極為深厚。而濟慈顯然是後者。
這些年來少年一直在論道榜末,想必是其他的原因。或許是無心修道,或許是為了避免昆侖虛部分弟子深藏在心底的恐懼。
濟慈側過臉,出神地望著天上的銀月。他的眸色淺淡如琉璃,心思卻深沉地讓人琢磨不透。半晌後,卿哲宇聽他道:“卿師兄覺得姑蘇的月色如何?”
卿哲宇不解其意,他抬頭望了眼銀霧繚繞的皎潔明月,如實道:“星月交輝,景色宜人。”
濟慈淡然道:“但是在我看來,哪裡的月色都不及竹隱山上的月色動人。”
卿哲宇微怔,隻聽濟慈又道:“他人的成見也好,忌憚也罷,都不足以影響到我。”
——心體澄澈,常在明鏡止水之中,則天下自無可厭之事;意氣和平,常在麗日光風之內,則天下自無可惡之人。
——我不是說讓你不要去厭惡對你不好的人,我隻是想告訴你,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影響你,你隻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這些話,在她消失的那些年,陪伴了他很久。
卿哲宇道:“不論彆人說什麼,你都是昆侖虛的弟子,昆侖始終都是你的家。”
月下的少年沉默不語,他坦然與卿哲宇對視,似乎要將對方看透。
一陣緘默,卿哲宇笑道:“回去吧,若是再晚些,他們的酒席就要散了。”
卿哲宇身影一晃,人已經站在地上了。濟慈飛身而下,落地時忽覺腳底有一物。他挪開腳,原來是一簇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被他踩的病懨懨的。
濟慈俯身,手指撫摩著脆弱的花瓣,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些陌生的人臉,他們毫無還手之力,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中,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在無聲控訴這場力量懸殊的殺戮,眼裡布滿絕望和痛苦。
在詭異的寂靜中,又有一人倒下,那是一個頗為俊朗的男子,沿著他在生命最後一瞬的目光看去——姿容麗絕的女子拿著明晃晃的匕首對著繈褓中啼哭的嬰孩,刀子還未紮下去她的身子已先倒地,汩~汩流出的血液如同泣血杜鵑,濃豔至極。
比起這樣一幅瘞玉埋香綺麗哀絕的畫麵,更令人注目的,是她眼裡至死都不能消散的怨恨。
“為什麼大家都不和他說話?”
濟慈耳邊響起年幼時新來的弟子和其他弟子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