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累,也許是太熱,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也金的白的在閃著光,不由自主就摔在了地上。他勉強定了定神,趕緊抖抖索索伸手去撿那些沾滿了灰的珍貴荔枝,腦子裡想著乾爹可能會有的懲罰,臉色是越來越白。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點稚嫩,軟和極了。
“你……還好麼?”
季和抬頭一望,就見著一邊小門台階處站了個小宮女。看著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頭發鴉黑在兩旁紮了兩個小髻,綁著嫩黃色的絲帶和小花兒,身上穿著的也是鵝黃的裙子,俏生生立在那,宛若一枝春日剛發了芽的柳枝。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對清淩淩的黑眼睛,浸了水似得清澈。隻望著她,仿佛就能教這逼人暑熱也散去三分。
那便是他第一次見檀繡。
“摔了東西?你彆急呀,是送到安寧宮的麼?延慶宮那邊讓送來的?”年紀那般小的檀繡小大人似得,聲音軟綿綿卻問的有條理,跟她相比,辦砸了事還熱的頭暈眼花的季和倒是表現的傻多了。
“是的,這荔枝是……”季和才說了一句,發現自己手在抖。檀繡見狀,就蹲下來快手快腳的替他把那一盤荔枝全都撿回了盤子裡去了。
但已經沾了灰,無論如何一頓責罰都是少不了的,季和輕聲道了謝,剛想把盤子端回去,誰知檀繡卻先他一步端起了那大盤子,往裡走去,她一邊走還轉過頭來對他認真說:“你先彆害怕,我幫你試試,你跟我來。”
她帶著他進了內裡去,來到慧靜太後居室院內,又扭頭對他道:“你現在這等著呀,知道麼?”
季和也不知怎麼的,還真就聽話的站在那外邊等著了,目送那位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宮女端著弄臟的荔枝走進了屋裡。
因為離著不遠,季和耳朵又靈光,隱約聽到了屋裡說話聲。
“……檀繡嘴饞,外頭看見這荔枝了,便心急要端進來……誰知道檀繡一不小心給摔了,老祖宗,都怪檀繡……檀繡下回不敢如此毛躁了……”
很快就有個和藹的聲音道:“哎喲,一碟子荔枝有什麼的,倒是我們小檀繡,給摔哪了?”
季和在屋外豎著耳朵聽了幾聲,心裡已然明白剛才那位是誰了。慧靜太後身邊有個十分疼愛的小宮女,名叫檀繡,想來就是她了。
待過了一會兒,屋內似乎提起了其他事,重又熱鬨起來。檀繡走了出來,走到廊下來與他說了兩句,還安慰他,“不是什麼大事,老祖宗不會追究的,你可莫再哭了。”
季和一愣,他什麼時候哭了?旋即一想,大約是方才滿頭的汗,暈了臉頰,看著就像哭了。原來,她是以為自己急哭了,才不忍心幫了一個忙?季和心裡想明白了,也不解釋,低著頭虛心接受了比自己矮那麼多個小姑娘的指教。
她也未多說就匆匆離開了,季和後來在門外給慧靜太後請安收了賞,就回去了,之前以為必得的一個懲罰,就那樣被一個小姑娘替他化解了去。
後來他也去過安寧宮,隻是難得見到檀繡,就算見到,她也沒注意他,大約早就忘了那麼一件事。
季和這輩子,二十歲初初遇到檀繡,此後十四年間,他親眼見著那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長成了個大姑娘,出落得婷婷嫋嫋,令人心折。
而他雖心折,卻並不敢伸手攀折,隻願這花兒年年春來時節,在那枝頭上開著,好叫他能看上幾眼,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哪曾想到今時今日?
“司公,晚膳已經做好,檀秀姑姑在等著了。”
門外的聲音驚醒了季和,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頭已經暗了下去。這一發呆竟然到了這個時間,他連忙坐直,扭了扭脖子,撫了撫坐皺的袍子,然後才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