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樞密使哼了一聲:“知道你有個好學生,用得著天天拿出來說麼。裴舜卿是不錯,可我那弟子也不賴,他跟在盛勇侯身邊可成長飛快。”
宋宰相搖搖頭,“我不是在說這個,我是說,外頭都在傳自清不喜其夫人,可在我看來,我這個學生卻是情根深種啊。盛勇侯家那個病小姐沒多少時日了,可自清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到那時,我擔心他一蹶不振啊。不過若是能扛過這一遭,日後他定能走的更遠更穩。”
裴舜卿剛走出宮門,就見到府中下人匆匆迎上來,他心中一凜,那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果然那下人見到他,立即上前道:“老爺您快回去吧,夫人快不行了!”
裴舜卿來時坐的是馬車,但聽了這話,他立刻牽過那仆人來報信騎的馬,打馬飛奔而去。
裴府在南街,附近多是顯貴人家,這條街上的人並不多,大部分是下朝回來的官員,見裴舜卿穿著官服打馬匆匆跑過,眾人都忍不住詫異起來。實在是這位裴大人平時,不論何時何地總是斯文有禮,從容鎮定,少見這種慌張急切模樣。
但此刻眾人的議論裴舜卿完全聽不入耳,他在想一個人,那個被他娶回家中,始終不敢觸碰的妻子。
她要死了。
裴舜卿早就知道,應嫻遲早會離開自己,從第一次見到她,從娶到她,他每一天都在等待著這個日子的逼近,他很清楚,這一天終將到來,可他始終不敢想,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會是如何一種情景。
從馬上躍下,裴舜卿來到大門前,他的手還未碰到門,大門就被人從裡麵拉開,裡麵的仆人見到他,立刻跪下,啞聲喊道:“老爺,您終於回來了!”
“夫人她,她剛剛去了!”
那一瞬間,裴舜卿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他茫茫然抬腳,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過廳堂,走過自己住的憂磬軒,走到了應嫻住的知微閣門口。
有隱約的哭聲從裡麵傳來,裴舜卿抬頭看著匾上自己寫的知微兩字,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老爺?!”
“老爺回來了!”
仆人們退在一邊,床邊上陪著應嫻一起嫁過來的四個大丫鬟卻沒有退開,其中那個穿鵝黃色裙子的丫鬟轉頭見到裴舜卿,睜圓了一雙大眼睛,出口就道:“我們小姐都死了,裴大人倒是來了,方才小姐死前,喊了你裴大人的名字,你怎麼不來呢。可憐我們小姐竟是嫁了你這樣一個狠心腸的人,素日對小姐那麼冷淡,如今見到小姐死了,還一滴眼淚也沒有……”
在她身邊一個藍衣丫鬟則是拉了拉她的袖子,輕聲道:“蒲桃,好了,彆說了。”
蒲桃一扭身揮開姐妹的手,繼續刺道:“我難道還說錯了嗎?我一個小小丫鬟,說不得他裴大人麼,小姐如今去了,孤孤單單的,大不了我陪小姐一同去了,我今日就非要說個痛快不可!”
“當初他裴大人要用到應家時,求上門去要娶小姐,用不到應家了,就把小姐扔在這裡不管不問,三年來從不碰小姐,也不常來陪伴,每每見到小姐就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坐一會兒就要走,哪裡是做人家相公的,早知他如此冷情,小姐何必要嫁出來,留在侯府反倒自在了。”
其餘三個大丫鬟都不說話了,她們心中未必不是這麼想的,隻是不敢像蒲桃這樣大膽說出來罷了。
時榴心中擔憂蒲桃會惹怒裴舜卿,已經做好了求情的準備,可良久裴舜卿也沒說話,他隻是站在那裡,目光定定的看著床上已經沒有了氣息的應嫻,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其他人說話。
“老爺?”時榴心裡覺得不對勁,忍不住示意其他兩人把蒲桃拉到一邊,自己輕聲說道:“老爺贖罪,我們……”
她話還未完,忽然見到裴舜卿身形踉蹌的扶住旁邊的桌子,下一刻竟是吐出一口鮮血來。
幾個大丫鬟都驚呆了,愣愣的看著他走近床邊,坐在了屍體旁。
“你終於死了。”裴舜卿抬手摸了摸那張冰涼的臉,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我再也不必害怕了。”
很多東西,因為太過珍視,就會不敢接近。因為知道遲早會失去,所以不敢去觸碰。裴舜卿將這個珍寶拿到手中的時候,就無時無刻不在害怕失去,因為應嫻生來先天不足,所有大夫都斷言她活不過二十歲,她的生命就像朝露一般易逝。
所以裴舜卿每一日每一日都在想,我還能擁有這個人多久?我哪一天睜開眼,她就永遠的不在了?
到今天,他一切的掙紮,都塵埃落定。他再不用彷徨恐懼,因為他沒有另一個珍寶可以失去了。
——
裴府門前掛起了白燈籠,同一天,太常寺卿杜皎的杜府後院,一個原本沒氣了的女娃娃,忽然醒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裴舜卿:我沒有珍寶可以失去了。
應嫻:誒嘿你錯了,你有,因為我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