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迷者太迷,卻遭外人戳破這一場大夢,竟是荒謬難言,錯失許久,難以消化,悔恨難當。
一連半個月,趙懿都過的恍惚,不知年歲,不辨日月,上朝,處理政務,再回昭華殿後陪侍床邊,被閡眸沉睡的人揉腿捏肩,擦拭洗漱,更換衣物,沒有睡眠也沒有休息,他時刻精神緊繃著,情緒低沉。
被深刻的切膚悔恨腐蝕,心痛難忍,自己憂思過度,不消兩天這位恣意桀驁的皇帝就形銷骨立,衣帶寬鬆,疲憊憔悴,再無矜貴可言。
十五日已過,昭華殿日日名貴的湯藥不斷,床上的人閡眸沉睡也麵色紅潤,隻是過分安靜了,太醫還是按照往常一樣來診斷,他卻凝視床上毫無動靜的人良久,逼問:“十五日已過,他為何不醒?”
“回稟陛下,這十五日隻是補足虛空,蘇大人心中驚悸,還需他自己心智堅定,微臣,微臣真的無從下手啊。”太醫驚慌,自己蒼白的胡須都在顫抖,發了一頭的冷汗。
“......”趙懿想起那日血染錦衣,刺客人頭落地,蘇佑驚嚇頹軟,徑直昏迷過去的畫麵,自己抿了抿唇,揮手讓太醫下去了。
又是重複而無望的一日,他照舊給蘇佑解衣擦身,自己折騰出一身汗後,才洗漱更衣,自己站在床邊良久,看深夜燈火如豆裡,暖光溫柔,連帶著床上閉眼睡著的人也溫和安靜,長睫毛落下的陰影幾乎如同蝶翅欲飛,嘴唇微紅,鼻尖柔和挺翹。
就是這樣漂亮的人,世間再難尋得。
分明是他自己情難自已,愚鈍可笑。
其實早已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自己無知無覺,還煩躁鬱悶,試圖擺脫。
擺脫什麼,還能怎麼擺脫。
擺脫他破天荒的頭一遭歡喜,又能怎麼擺脫。
不過庸人自擾,蠢而不自知。
他脫了衣物,褪下長靴,自己俯身上床,像過去一樣伸手將人攬進懷裡,然而卻多了許多小心翼翼,隱忍克製,卻又在抱上纖細腰身的那一刻,自己忍不住將另一隻手也環了上去,埋首在蘇佑的側邊長發處,深深地嗅了一口暗香。
數日以來所有的克製崩潰,全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他心間甚至升起詭異的安穩平和。
他額頭靠上蘇佑的臉頰,蹭了蹭上麵的軟肉,最後歎了一口氣,哽咽了:“我知道錯了。”
彆這樣懲罰他了。
讓他挑水劈柴,燒火鑿冰,種種粗活,他都可以,隻要蘇佑鮮活和樂,他什麼都願意。
可是,這樣的日子他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從希望到期待,從期待到失望,從失望到絕望。
十五日難熬得像十五年。
太醫說或許五天便醒,或許十幾年才可以,隻能祈求他吉人天相,神明庇佑......
趙懿閉了閉眼,思緒加深,神明兩個字卻在腦海中回想許久,他立刻起身穿衣,喚人起駕去了趙氏祖宗家祠。
趙氏家祠並非皇室宗祠,皇室宗祠諡號封位要昭告天下,而趙氏家祠隻是趙氏家族綿延千年自己所有的祠堂。
供奉在皇宮一角,無人可以靠近,隻有趙氏子孫才可以進入跪拜,點燃香火。
趙懿跪在陳舊的蒲團上,麵對滿目的牌位香燭,誠心誠意地磕了下頭:“趙氏列祖列宗,今日不肖子孫意欲請出婆娑神器,救我,救我未過門的妻子,還請諸位列祖列宗見諒。”
“倘若氣憤雷霆,隻罰我一人便好,不肖子孫趙懿,心智愚鈍,情深而不知,乃至於如今兩人相隔,雖近在咫尺,卻在天涯。”
“我不能沒有他,所以......諸位列祖列宗,多有得罪了。”
趙懿又繼續磕頭,生生將自己額頭磕出鮮血,才起身進入機關暗道。
再出來時,手裡已然拿了尖刀。
外界忽然狂風呼嘯,暗沉洶湧,正是昏暗深夜,星辰遍布,突然間卻雷霆大作,晃亮一片,陳舊腐朽的家祠裡光線閃過,燈火搖曳,香火星點。
鐵器刺入肌理聲音乍響,男人悶哼一聲,鮮紅色液體垂落,淅淅瀝瀝地落進曆儘數年而不沾灰塵的神器裡。
趙懿準備完畢後,自己臉色蒼白,卻雙眼興奮,情緒激動,捧著器皿對列祖列宗再次參拜了幾下,衣料外滲出鮮血,沾染衣料,他卻渾然不覺,自己又再次一路顛簸,回到昭華殿。
將蘇佑抱著翻過身,自己傾身而上,附身將蘇佑的裡衣拉下,露出那一層白而纖薄,手裡筆尖沾染了神器中的血紅朱色,一點錯落在那樣惑人的肌理上。
床外雨意已然濃鬱,烏雲密布,天氣忽涼,狂風大作生生闖開昭華殿大門,灌風而入,一排燭火被強行吹滅,暗色籠罩而來,床幔輕紗撩動,雷光大作,照亮光景。
高大健壯的男子跨坐著,低頭垂目落下陰影,伸手拿筆,點在其上。
嬌而纖薄的男子衣衫淩亂,骨骼微微凸起,線條絕美,卻是殷紅落下,筆筆成觸。
一筆一劃被握在男人手中,紅色在筆尖被勾勒,錯落在婉轉優美的線條上。
蘇佑做了一個深沉的夢,他在夢裡沉溺良久,卻不忍脫離,裡麵似乎有神袛聖明,耀光灼華,英俊的,高大的,盛大的,他知為何,隻覺得滿心激動愉悅,快樂非常。
然而忽然一股蠻力侵襲入夢,將他拽出,他還迷糊著,卻覺得背部生涼,涼意過去又灼熱非常,如同火燒。
似乎有人在寫字,壓著他,而他也肌肉僵硬生澀,分毫難以動彈。
一筆過去,猶如撥弄湖麵,留下觸痕傳到神經上,引起戰栗,蘇佑被涼被燙得呼吸都亂了,忍不住想要掐緊手裡的柔軟棉絮。
彆寫了。
好癢。
蘇佑意識難以真正回歸,身體卻是下意識緊繃,蝴蝶骨轉了輕微角度更加突出婉轉,似乎筆墨潤澤多過,順著山巒而下,緩緩流動,涼意不再發燙,卻涼燙交替,很是難受。
眼前忽然一陣光電閃過,恍惚白光發作,男人就著天色雷霆,觸筆成錯,虔誠寫下家中秘語。
一字一句寫得滿頭大汗,吃力艱澀,殿外雷聲乍響,轟然而至,樹木枝椏拍打窗戶,陰影落下,風還在作亂,床紗舞動,朱紅印記被風乾印上,最後一筆落成在最後端,趙懿寫上自己的蠻族名。
圖罕。
最後彎折落成,瞬間成印,床外暗色破光,清晨大亮而狂風忽止,雨意清明,日頭微升,正是天色大好時候。
輕紗停止浮動而披落,被筆觸折磨的人緩緩睜開眼,被窗外大亮光幻刺了眼,開口便是:“唔,天亮了。”
男人拿著筆,筆尖還點滴著朱紅筆墨,神情呆木了,隨即狂喜。
蘇佑想要動彈一下身體,卻覺得身體僵硬,有些乏力,還沒弄清楚事情緣由,就有一股蠻力襲來,幾乎粗魯而強橫的將他抱住,蘇佑直接貼上衣料,難受得緊,動了動,想要出聲拒絕,然而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男人氣息靠近過來,似乎下巴放在了他頸脖上,深深呼吸了一口,終是欣慰而沙啞地說了一聲:“醒了,醒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