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蘇佑抱了楊梅回了昭華殿,已經梳洗打扮好的空月連忙迎上來,蘇佑將楊梅給她,本打算一起吃了這些楊梅,但是想到自己吃楊梅太多已經吃到牙酸,就還是讓空月將楊梅洗乾淨,放到冰鑒裡,讓她自己吃。
門外已經有宮人在催了,蘇佑換了趙懿送來的一身衣服就去了清涼玉台。
晚上接見各國使臣的宴席於夕陽燒尾時開席,但是為表敬重,已經不少使臣已經入了席,蘇佑一走進去,就有無數雙眼睛向他看過來,在門口還熱鬨的清涼玉台頓時安靜了,他們當中甚至有少許人,酒杯都忘了放下。
正紅金線雲紋錦袍,水玉腰帶扣細腰,唇紅齒白,朗朗如日月,氣質斐然,眼波流轉似乎眼底情愫醞釀,一雙柔情眼。
無比的惑人皮相,世間美人者,無人能出其右。
蘇佑自己卻不明所以,左右張望了幾眼,有些手足無措。
環繞坐在清涼玉台上的使臣莫不都是眼神灼灼,像是窺視一般盯著蘇佑,蘇佑自己不明白其中所以,趙懿卻看個分明,他噙著笑,眼神卻尖銳著掃視了一眼,頓時鎮住了使臣們胡亂端詳打量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偏下右位:“過來。”
皇帝開口,既是下令。
蘇佑得到指示,很是果斷地往自己上司那邊跑,但是走位置前卻犯難。
這位置,很是怪異,不是近身侍臣的位置,也不是後妃中宮的位置,反而和趙懿靠得近,一起落座在了主位上。
“皇上,這,這於禮不合啊。”蘇佑小聲地對趙懿說。
“哦?哪裡於禮不合?它既不是皇後位,也不是權臣位,朕準許你坐這個位置,你還能抗旨?”趙懿說得霸道,卻似乎在理。
蘇佑明知它於禮不合,卻舉不出真正的於禮不合處,而且皇上下旨要他坐,他也真不敢抗旨,自己默默地,儘量很沒有存在感地坐下,還試探性地看了看台下使臣和大臣們。
他們隻靜默了一瞬,在趙懿出聲的刹那,一群人精就馬上知道了趙懿的意思,心中了然,主位隻有國君國母才可以入座,雖然蘇佑位置不合規矩,但就是坐在主位上,趙懿此舉已經默許蘇佑是大齊未來的皇後,此舉既是暗示,也是示威。
他為了蘇佑已經可以不顧祖宗禮法了。
虎視眈眈於蘇佑的人,很是難掩落寞,誰能爭得過皇帝。
坐在真正右下位,占據權臣位的攝政王卻舉起酒杯,眼眸深重,仰頭將一整杯烈酒灌了下去。
蘇佑看著攝政王,心裡顫了幾顫。
他還沒見過謀逆大戲呢,有點緊張,如果還是上次刺殺一樣,肢體亂飛,血液亂濺的情況的話,他還是閉著眼進大獄比較穩妥。
還沒開席,一眾人隻吃小點,一邊玩樂聊天,直到開席的鐘點響徹皇宮,北疆的人才姍姍來遲,蘇佑遠遠看過去,果然不是阿穆罕為首,反而他隻是站在一邊,充當隨從。
接下來戲份和他無關,他低下頭吃宴席,吃一半卻屢屢停下,詫異地看向前方,他疑惑地皺眉,屢屢覺得有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他甩了甩頭,強行略去,一雙纖細卻布了一些薄繭的手在他眼前晃過,給他倒果酒,他抬頭,赫然對上林柔雨溫柔的眼眸,他點了點頭示好,林柔雨也點頭。
“攝政王,朕敬你一杯。”趙懿端起酒杯對上李敦庭:“當初你跟隨父皇作為副將,出生入死,屢屢建奇功,勇猛雄姿,大英雄氣,美名遠揚,很是讓世人敬仰。”
“陛下謬讚了。”攝政王也舉起酒杯,笑著應和:“還得多謝先皇英明指點,慧眼識珠,賞罰分明又厚愛臣下,這才有了我今日如此尊榮。”
看起來似乎是君仁愛而臣愛戴,台下已經有人舉了酒杯準備接話恭祝了,然而卻沒有人料到,下一刻,剛剛還話語尊敬的皇帝卻急速話鋒一轉,直問:“朕父皇待你如此朕待你也不薄,你卻為何設計謀逆?”
幾乎如同淩空一擊,劈得偌大清涼玉台寂靜無聲,氣氛僵直尷尬無比。
李敦庭放下酒杯,笑道:“臣竟不知,皇上這是何意,臣為大齊勤勤勉勉,對待皇上畢恭畢敬,竟不知如何魯莽,居然讓皇上如此疑慮?”
“哦?”趙懿卻問:“攝政王竟是不認?那這個人你需得見見。”
站在一邊的林柔雨急急走上台麵,彎腰跪的坦誠,自己手裡拿了一堆紙張,道:“奴婢是前太傅之女林柔雨,特此在禦前狀告攝政王汙蔑忠臣,中飽私囊,為人殘暴,豢養私兵,意圖謀反!”
林柔雨在林家抄家之前也是京中貴女,清涼玉台的大臣具是認識她的,她一出來,卻是瞬間壓了所有嘈雜,一眾人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人都隻以為林柔雨也跟著林家抄家一起死在了那日斷頭台上,今日卻才知道她還活著,很是讓人驚異,而且林柔雨字字句句狀告攝政王,膽子奇大,竟是如此罔為,直指攝政王。
攝政王卻沒有絲毫慌亂,沉默不語,卻眼神深沉,看著林柔雨,似乎早已料到會有今日,而且好整以暇,等待來人繼續出聲。
那日刺殺,趙懿特地讓林柔雨陪侍左右,既是為了給攝政王示威,旁人無從察覺林柔雨生死,但攝政王卻在戰場上練就一身靈敏銳利的本事,自然清楚看到林柔雨那日的種種行徑。
攝政王傾覆林家,不單是林太傅難以拿捏,更是林太傅手中種種證據,足夠他大權失落,所以先下手為強,而林柔雨在世,既是林家還有禍患。
趙懿與李敦庭,總有一個沒了耐性。
“哦?何出此言?”趙懿問:“你方才沒聽見?攝政王勤勤勉勉,畢恭畢敬,怎會如此膽大妄為?”
“奴婢手裡乃是十幾年來,攝政王貪汙受賄,豢養私兵,采兵買馬,安插眼線的賬目和名目,還請皇上明鑒,一一細察,定是藏汙納垢觸目驚心!”
一眾人幾乎停滯了,無人能發言出聲,連呼吸都禁斷而止,怔怔得看台上如此荒謬而震懾人心的一場戲,喉嚨發緊。
而蘇佑佯裝著自己是被驚愕的臣子情態,捂著額頭遮了自己小半張臉,偷偷給自己塞了一顆葡萄,卻被楊梅吃軟了牙,自己牙軟得直皺眉。
“朕不信,攝政王為人勤勉,又謹慎小心,如果真有謀逆,怎麼會被你小小女子拿了如此確鑿的證據?”
“回稟陛下,此乃奴婢父親苦尋半生,才搜集到的確鑿罪證,連帶奴婢所查攝政王誣陷林家的罪證也一並在其中。”
巍峨寬大的皇宮外,玄鐵盔甲在夜色中觸生寒意,趙氏齊國國旗在月色光華下威風凜凜,訓練嚴苛有素的大軍在一眾倒下的血泊中踏步而過,盔甲撞出鏗鏘聲,白衣人站在他們為首處,淡漠巡視躺在地上垂死的精銳私兵,有人來躬身稟告,他揮了揮手,示意下屬開口。
清涼玉台上。
林柔雨聲音清亮,高聲而出:“至於這謀逆一事,縱使奴婢沒有確鑿證據,但是攝政王卻也親手給了奴婢。”
“哦?”
“將人帶上來。”林柔雨拍手,隨後就有兩個沾染了鮮血的身穿盔甲的士兵拖著一個人,踉蹌地走上台,蘇佑怕還是血肉模糊地,連忙閉上了眼,然而手心卻被人撓了撓,他茫然,一眼看過去正好看見趙懿輕鬆看他,用口型示意他說,無事。
還順便在他手心裡塞了一顆葡萄
蘇佑聽話地睜開了眼,試探地偷偷看了一眼台下被帶上來的人,發現他果然四肢完好,隻是收了一點輕傷,四肢似乎被卸了,這才任由人拿捏。
那兩個士兵將人扔在台前,躬身行禮,粗聲粗氣道:“回稟皇上,此乃今日宮牆外企圖攻入皇宮的逆賊,被微臣等軍士攔住。”
攝政王看見被拖上來的人,這才變了臉色,但是他卻迅速收斂驚愕,手裡拿著酒杯,幾乎要將手裡酒杯捏碎了。
“陛下,此逆賊腰間必有令牌,刻著虎禽符。”林柔雨看著拖上來的人道:“此乃攝政王私兵令牌,奴婢父親曾親手繪下!”她迅速翻出紙張,將一張畫著凶猛虎頭的紙張公之於眾。
兩名士兵立刻搜身,果然將一塊令牌搜了出來,被林柔雨呈上主位。
“攝政王,還有何話可說?”趙懿在笑,然而眼眸深處情緒卻像是一頭示威的野獸,在手下敗將麵前昭告自己的勝利,淩厲而冷冽著,毫不忌諱地直刺李敦庭。
李敦庭喝了手裡的烈酒,脫了自己身上的金線蟒袍,隻穿著裡衣,攢金邊長靴也一並脫了,起身走到台前跪下,卻腰背挺直,隻低著頭:“臣認罪,柔雨侄女果然還是如同當年一般聰明伶俐,而今更是添了許多堅韌。”
“隻是,侄女聰慧至此,怎麼不將另一位主謀公之於眾?”李敦庭頓住,話鋒一轉:“莫不是區彆對待,與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於他人,便是情真意切的傾慕?”
“何意?”林柔雨不懂李敦庭這條賊狐狸的意思,皺眉,心下隱隱不妙。
李敦庭開口道:“臣願意認罪,而且願意供出另一名主謀,還請陛下從輕罰發落。”
而趙懿臉色也微變,而且眉頭皺起,臉色沉下去。
蘇佑換了個姿勢偷吃葡萄。
下一刻卻聽見:“他既是副主位上的那位,名叫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