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父親的意思。”黛玉輕聲道，“可父親就沒有野心麼？”
林如海看著可愛的女兒，沉默了好半天。
沒法子違心，隻好道：“……有。”
林如海其實無比想要一個兒子——林家四代列侯，到了林如海才從科舉出身，既是鐘鳴鼎食之家，也是書香門第之族，林如海幼年那麼努力奮鬥，自然是希望再現林家輝煌，可萬萬沒想到他高中探花郎一路仕途坦蕩無比，末了林家複興的道路，斷在了沒有子嗣上。
所以才會把黛玉當男孩教養，請了賈雨村做老師，教了些四書五經，聊解想要給林家找個政治繼承人而不得的心情。
“可是父親，我是從小被您當作男孩養大的。”黛玉仰頭看著林如海，“父親怎麼就知道我對那條路不是心向往之呢？萬一我的野心也被父親養出來了呢？難道還要我收回去麼？”
林如海歎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在榮國府裡和姐姐妹妹們玩得挺好。”
“但，不是你以為的都是對的。”也不知是哪一點戳到了黛玉的心腸，黛玉的眼眶慢慢的紅了，“父親，我在榮國府裡，其實很不快活。”
我煩透了內宅那些婦人送個宮花都能用來試探我，看我好不好欺負的行為。
我其實很喜歡讀書的，看四書五經也能看出特彆的味道來，可外祖母說她家的三個丫頭些微認得幾個字，那我就得立刻改口說隻上過一年學。
我能看出來榮國府那每況愈下，入不敷出的情形，可我作為未出嫁的女孩子，隻能在鳳嫂子讓我幫忙記個帳的時候旁敲側擊提兩句，除了說兩句之外能如何？又不能站出去做點什麼。
黛玉說到這裡，屈膝對林如海跪了下來：“其實就我而言，說句小姑娘不該說的話，在書房裡給父親磨墨，和父親聊官場上那些事，聽賈先生給我講外頭的事，都比榮國府那針頭線腦的家務事有趣多了。在見到大姐姐之前，要告訴我女孩子隻能在後宅我也就認了，可大姐姐給我看了另外一個世界，現在你讓我怎麼回後宅呢？”
見過了世界的光怪陸離之後，你讓我怎麼回去坐井觀天？
我又如何甘心呢！
林如海自己都被黛玉說得有些動容。
林如海自己也是矛盾的——用不匪的束修去請進士賈雨村給黛玉上課是希望黛玉能走出去，把黛玉送到榮國府給賈母教養是希望黛玉入後宅，從這個角度說，他早就分不出來到底如何才是好的選擇。
“玉兒，我有心讓你自己選。”思考了許久，林如海幽幽道，“但我又擔心你選錯，我有心替你選，但我偏偏也不知道怎麼選才是對的。實在是……”老父親閉上了雙眸，雖是男兒有淚不輕談，可如今到了動情處，憐子如何不丈夫。
黛玉鄭重對林如海叩首：“父親，我要自己選。”
林如海沉默地看著黛玉。
黛玉眼眶紅紅，但努力維持著聲音的鎮定：“咱們誰都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您為我做主，選錯了我可能要怨恨您一輩子，但如果是我自己選，錯與對我都認了，我自己做的選擇，我自己扛著。”
“不後悔？”
“不後悔。”
好半天，林如海才將黛玉扶起來，聲音都滄桑了許多：“好，我知道了。”
有了這番父女長談，現在再麵對著蘇羲那“我其實很想念你閨女呀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送她進宮怎麼樣我一定不虧待她”的話，然後李珈嗔怪地看了蘇羲一眼，說“梓童彆鬨，你帶了薛家姑娘入宮也就算了（反正那也就是個商戶），林姑娘到底是林大人掌上明珠，林大人如何肯拱手割愛”之類，林如海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說：“娘娘隻要不嫌小女粗陋，小女若能得娘娘教導一二，也是小女的福氣。”
學到你的本事，玉兒自保應當無憂。
實在學不到你的本事，得了個被皇後教養長大的名聲，也能給玉兒將來嫁人留條後路。
“我也不委屈了玉兒。”蘇羲笑道，“玉兒是我表妹，和我素來投緣，不過是讓她進來陪伴本宮罷了，不會把她當宮人使喚，林大人放心。”
“但憑娘娘驅策。”人都給出去了，林如海自然也是會說漂亮話的。
蘇羲既和林如海的愉快地達成一致，李珈也沒有非要對著乾的理由——到底一個小姑娘罷了，要是林如海想送但老婆不想收，或者老婆想要林如海不肯給，那他調停兩句還有點意思，如今沒有爭議，他也不缺養著小姑娘的那點銀子。
事情就這麼愉快地確定了下來。
而待蘇羲派人將黛玉接進宮來，黛玉還沒來得及和她的小夥伴們會和，便被蘇羲請到了皇後的內書房裡麵。
蘇羲招招手讓黛玉過來，揮退了帶黛玉過來的女官，往黛玉手裡塞了一堆信件。
“來。”蘇羲對黛玉說，“三天，我要江南行省內這些信件提到的官員的人物關係，你的桌子在那邊。”
黛玉是萬萬沒想到一進來就有這種猛料的。
但……如她所願。
她甜甜一笑，道了句“是”之後就抱著那堆信件去了那寬大的書桌上。
位置臨窗，外頭有棵很有些年頭的梧桐樹，陽光透過梧桐樹樹冠留下細碎的光影，微風吹過，搖搖曳曳，仿佛此刻自己激動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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