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 季家老宅。
老宅是很多年以前修建的,接連換手了好幾任主人,等到季家人接手的時候, 正是山雨飄搖的動蕩時期,祖上發家的手段有些不大光明, 一直到季清風的這一代, 他毅然將手頭的賭場整頓,又嚴格約束下一代——
如今幾十年過去,家族已經發展得欣欣向榮。
今天薄菀要回來,原本季清風已經到了每天要休息的時間, 聽了助理的消息, 便堅持要去大廳等等, 老頭子不肯睡, 一年到頭就趁著這幾天拚命刷存在感、儘孝道的晚輩們自然也堅持要陪他。
季清風穿著件類似馬褂的長袍, 布料顏色極暗,繡線走的花紋圖案是仙鶴與常青鬆,在主廳的燈光下, 連那底黑的顏色都仿佛發著光。
“阿菀真是, 我聽說她回來幾天了,也不想著先回來跟您打聲招呼,小孩兒長大了, 這心就是野。”
一個女人坐在最末的位置, 手指上戴著祖母綠的戒指,身上穿著卻極時尚,哪怕是一些當紅的明星, 怕是也保養得不如她。
她手邊放著個白瓷小杯子, 杯壁的紋路設計十分有特色, 連金色的細長方糖勺子尾部都卷出花紋,杯子裡的咖啡濃香飄出,她嗅了嗅,小口喝著,先開口提起這件事。
“畢竟是孩子,玩心重,之前不是在劇組拍戲麼?聽說她很是勤奮,這不……剛忙完就惦記著事情回來了,費儘心思地搜羅您的賀生禮物呢。”
年紀最大的那個中年男人體型有些微胖,聽見小妹這話,笑眯眯地看向老爺子那邊,三言兩語就把季棠合的話換了個意思。
倒像是……
薄菀在外邊這幾天,並非顧著玩兒,反而有種不找到心儀的禮物就不好意思回來見人的感覺。
季棠合抬眼看去,因為臉頰有些偏瘦,妝容又有些銳利,眉頭細長、眼尾上挑,笑起來的時候就給人一種輕蔑的感覺,再一聽語氣,更是咄咄逼人。
“大哥。”
“找什麼樣的禮物能找到賭場去啊?”
說著,她往上首的方向望去,見自己父親隻端著茶杯,看不出心情,目光又一挪,掃過同樣沉默的、學著父親模樣端著茶在那兒裝深沉的季興承,心中冷笑。
季風起這個兩麵派,見風使舵最快,爸喜歡誰,他也就喜歡誰,打小沒自己主見,偏要拿捏老大的做派,占著長子的位置,淨是惡心人。
二哥又是另一種惡心,會叫的狗不咬人,從小夾在兄弟姐妹間,從不吭聲,卻什麼都要做的最好,麵上表態附和是一回事,背地裡……不知要做什麼勾當。
光是看著這兩人,她已經倒儘了胃口。
果不其然,這話剛說完,季風起做出有些訝異的表情,接過旁邊夫人遞來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季興承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她好像不是自己進的賭場。”
“棠合,我怎麼聽說是你帶來的客人要在蒙城砸人飯碗,逼著咱們不碰賭的季家人上桌替朋友解圍啊?”
這個客人。
自然指的是塞西莉亞。
季棠合隻從塞西莉亞那裡聽了句不痛不癢的“你們季家人在賭桌上真是有天分,連從來不上桌的都能走大運”,她當時找人打聽過,知道當天是薄菀新人運氣爆發,將塞西莉亞給贏了。
想到老爺子仍然掛念著這個外孫女,甚至先前進醫院時,人還清醒,就在病床上想改遺囑,她不得不急。
他們這四個孩子並不是季清風當年留下的全部,隻是其他的人太不爭氣,這些年逐漸被排除在外,連回到主家住的資格都沒有——
當年季清風最喜歡的孩子正是薄菀的生母,可惜對方做儘了讓他失望的事,前兩年因為瘋病走了。
他們幾個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覺得來這肉碟裡分食的人少了,誰知緊跟著,老爺子壓在薄菀身上的資源,比他們當年每個人都多!
季棠合哪能忍一個小輩騎到自己的頭上,甚至要來分該屬於她的遺產,他們這些流著季家血的人,從祖上根子就壞了,再怎麼裝良人,也學不來那份大度,隻要有機會,在座的每一個,都恨不能先將其他對手除之而後快,隻剩自己一人獨占老爺子的財產。
她今天有些太著急了,忘了自己的話犯了老頭忌諱,果不其然,本來還將他們幾人的鬥嘴當耳邊風的人,忽而掀起眼皮,眼中仍是精光閃爍,精神頭看起來和前段時間相比沒什麼區彆,足夠讓外界那些傳他身體不好的謠言不攻自破。
“什麼客人呐?”老爺子中氣很足,聲音很大,聽著就有指責的意味,“老四。”
“我……老公的朋友,說是想來這邊玩玩,我就順手帶過來了,爸,她剛好跟阿菀是朋友,所以就跟她胡鬨了一場,您彆聽外邊的風言風語,其實是一場小誤會。”
季清風定定地看著她。
明明沒有再說什麼話,卻讓模樣姣好的女人有些坐不住,膝蓋都有些顫抖,咬著下唇,著急地想找話為自己辯解。
“四妹,”季風起的夫人柔聲細語地衝她笑了下,看了眼公公的神情,試著出聲道:“交朋友可要小心些,總鬨出這樣的誤會來,也傷了家人之間的感情啊。”
季棠合變了臉色,方才被季興承一番話差點將軍的怒意,儘數傾泄而去:
“我們季家人聊天——”
“有你什麼事兒?”
季風起眉頭一皺,準備開口叱責她,抬手將妻子護到身後,隻是沒等這一場鬨劇接上,外頭已經有了動靜,老爺子若有所聞,朝外麵看一眼。
身邊照顧他起居的保姆默默把椅子邊的龍頭拐杖遞到他手裡,他擺擺手,輕扶著椅子站起來,聲音清亮地開口。
“行了。”
“多大的人了,湊一塊兒還跟鬥雞似的,吵個沒完,哪天要是指望你們來給我養老,我這耳朵怕是不能要了。”
他這話起了喝止的作用,廳堂霎時一靜。
許多小輩們摸不清他的脾氣,最怕的就是季家擺出這種家庭會議的架勢,即便長輩父母耳提麵命,讓他們多去老爺子跟前刷好感,可惜沒幾個小輩能在季清風突然響亮的聲音裡穩住心跳。
話說得難聽些的,溜之前還要暗自嘀咕“爺爺那嗓門,比鬼屋裡的動靜都嚇人,我才不在那兒礙他的眼呢,何況他又不喜歡我。”
“外公怎麼這麼晚還不休息,為誰這麼大動肝火啊?”人還沒進來,聲音裡的笑與甜已經傳入,一道身影跨入廳堂,好似讓這老宅裡的燈光又被調亮一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