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1 / 2)

兩1相逢 柒殤祭 12301 字 3個月前

薄菀抵達醫院的時候, 老爺子的病房裡隻有洪叔等年輕時陪著他闖天下的人,倒也不是季棠合他們不惦記遺產,而是老爺子的遺囑已經找律師公證過, 如今他正在昏迷中,不會再有起來改遺囑的行動,而律師與他早年相識,也很尊重他的想法——

可以說,季家偌大的家產去向,早就被分割得明明白白。

既然沒有侍疾床前的好處,這些被他一手養大的狼,自然不會將時間浪費在這上麵,與其指望老爺子昏迷中醒轉, 他們還不如想辦法將季興承先聯手整下去, 這人長久以來都沒有結婚,身邊的女伴雖換的很勤快, 可惜誰也沒留下他的種。

如果季興承意外去世, 他名下的那一份財產……倒是可以拿來給兄弟們再分一分。

洪叔對他們幾個的想法一清二楚, 電話確實都通知過, 但真正來的卻隻有薄菀一人,見到人進來的時候,他眼中免不了溢出幾分淚光,背過身去,偷偷揩了揩。

餘光注意著他的動作, 薄菀知道他是感動於自己的前來,但洪叔不明白的是,這個季家,除了他們這群早跟著季清風發達的人之外,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死。

她也不例外。

護工們出去,其他輪番站崗的兄弟們也走遠,屋裡隻剩下洪叔與她,病床上的人隻躺了這麼一段時間,再不見生日宴時候的意氣風發,臉頰瘦的幾乎脫相,而露在被子外的一丁點腳部皮膚,卻是浮腫的。

季清風早年跟人吸旱煙,後來肺部又受過傷,才把煙-癮給戒了,即便如此,在船上的時候受到那煙熏霧繚的刺激,肺部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本來就脆弱、又有肺癌的征兆,現在於病床上情況日漸加重,也始終昏迷不醒。

也許他早知道這場意外是怎麼來的,無法接受自己身邊的兒女都在想著怎麼謀害他,所以對這個世界已經失望,沒有多少眷戀之心。

答案薄菀已經不得而知。

她現在看見外公躺在床上,腦子裡卻都是當年他把自己接回季家的樣子,他將她從瘋癲的季歡身邊帶走,讓她不用再過之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挨打的日子。

他給她好吃好穿,讓她受到最好的教育,住最好的地方,也有最好的成長……曾經季歡留在她身上的痕跡,他花重金幫她去掉,告訴她女孩子本就該這樣乾淨漂亮,也就該在美好的家庭裡長大,而不是擔驚受怕、朝不保夕。

他不逼她學畫畫。

也不讓她接觸跟賭場有關的事情。

相比她生母瘋狂之後的模樣,十歲之後,她生命一步步走向光明開闊,都是季清風賜予她的。

她其實應該感恩。

可是每次想到他對自己的好時,那優秀的記憶就會在大腦深處播放出更多的、被她試圖掩藏的片段來提醒她,曾經在季歡不瘋狂的時候,其實她的家庭也是很幸福的。

父親是紀錄片導演,總是去到那些路很難走的、環境很惡劣的地方,或是記錄失落的工藝,又或者是跟那些被忘在大山裡的老者交談,可那時候她和母親跟著也不覺得苦,每次他出去工作,母親就會帶著她去河裡抓蝦、或者是陪著她玩一整天的遊戲。

那時候的家裡充滿歡聲笑語。

季歡總是告訴她,父親的工作究竟多偉大,他的眼睛始終可以看到那些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就像是水一樣,哪裡最低、哪裡坑窪,就往哪裡流,並不擔心自己身上沾了臟汙。

薄菀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跟父親一樣成為導演,跟自己的好朋友們去到那些無人關注的地方,用鏡頭記錄下那些困苦裡開出來的花……

可是後來。

一切都變了。

父親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帶她們母女倆一起出門,隻是趁著季歡不注意,偷偷地往外拿錢,有一次薄菀正好碰上了,好奇地看過去,卻被對方狠狠推開,茫然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卷著存折跑了。

家裡開始整日整日都是爭吵。

她總是趴在門口驚慌地往裡麵張望,甚至不自量力地往裡衝,試圖攔在兩人中間。

“爸爸!媽媽!不要吵了,我很聽話,你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那時候她總是在哀求,在祈禱,對著老天許願、對著寺廟裡的神佛祈願,希望家裡可以恢複成從前的樣子。

直到有一天。

老天聽見了她的聲音。

父親在客廳裡對母親下跪,抱著她的腿,又是哭又是賭咒發誓,菜刀就落在他的腳邊,他說自己再也不賭了,隻要母親能幫他把欠的錢還上,他保證這輩子不再踏進賭場一步。

那是薄菀見到母親哭得最慘的一次。

向來溫柔又堅強的人,抱著父親的脖子,與他相對而跪,眼淚裡都是絕望,漂亮的眼睛裡也都是彷徨,薄菀偷偷地在角落裡往這邊看,聽見她哭著說:

“我知道……”

“我知道你戒不掉,但隻要你這樣說,我就還想相信你——”

“我們季家人從賭場起家,沒有其他人會把生意做到我的頭上來,我知道你是被人害了,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可隻要這個家還在,隻要這個家還在……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

她的手放在對方的脖頸上,像是抱著一根孤苦無依的浮木,又像是想掐住他讓他醒過來看清這場陰謀。

薄菀聽見父親賭咒起誓:“隻要這次的債還了,我要是再賭!我就出門被車撞死!我不會再害你們了!”

後來他拿著一家人剩下的財產出了門。

再後來……

他的誓言成了真。

他讓薄菀在還不懂死亡是什麼的年紀,就體會過那種失去至親的疼痛,隻是這疼痛並非來自於心靈,而是來自於身體上日複一日被母親用刀、用畫筆刻上去的痕跡。

每一道鮮紅的痕跡流下來的時候,對方都用淬血的恨意提醒她:“你永遠不要忘了他,也永遠不要忘了季家人,你要為他報仇,菀菀,你要為你父親報仇。”

“你是不是想忘了他?”

……

失去丈夫和信念的季歡,每天在屋子裡就像是一個行屍走肉,薄菀雖然也為父親的離開而苦,可她更希望季歡能恢複正常,所以竭儘所能地討好她。

偶爾季歡清醒的時候,會抱著她一直哭,跟她道歉,給她做飯、買好看的衣服,然後對她說:“永遠不要回到季家,那裡會吃人,一直留在媽媽身邊,好不好?媽媽會對你好的。”

等她點頭了,下次又是滿屋子跑的捉迷藏,糊在她身上的亂七八糟的顏料盤,她躲在房間裡、櫥櫃裡、天花板上,那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離開那個房子,能站在陽光下,跟母親牽著手快樂地逛街。

可是季歡的病卻越來越嚴重。

她恨的人越來越多,後來甚至讓薄菀去學賭場裡的東西,想讓她學會、然後再給她父親報仇,當初是哪個賭場鬨得他們家破人亡,季歡就要讓人從此再也沒法在這行混下去。

那時候小薄菀的手上常常都是傷,甚至還會被裡麵魚龍混雜的客人占便宜,摸她的臉、摸她的手……

她終於沒忍住。

跑掉了。

從一個地獄落入另一個地獄。

直到喻夏救了她,讓她得以撿回一條命,站在季清風的麵前,那是薄菀最後一次對親情抱有希望,她想,隻要外公能一直對她好,她長大了一定會留在季家,留在外公身邊,她會很聽話。

可是。

偶然情況下,她又得知了,原來自己與父母的那個小家庭之所以破碎……

與季清風的袖手旁觀有很大的關係。

他這樣在蒙城手眼通天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季歡的處境?可他始終記得季歡要跟個窮小子跑的事情,決意要給她一個教訓,以為等那些人將窮小子逼走了,他最疼愛的女兒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隻是沒想到。

季歡瘋了。

於是他龍顏大怒,讓那些順了他的意、卻又做的過火的人,永遠離開蒙城,他就像是古代高高在上的皇帝,因他的一念,可以賞人生、賞人死。

又過了幾年,薄菀漸漸聽說了季清風當年的情史,原來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季歡的生母,然而當年對方被家裡的主母刁難時,他從未幫過,以至於後來季歡的母親生產條件那麼差,又難產而死,他震怒,將自己的結發妻子休棄。

多麼熟悉的故事。

如今他用一樣的手段放在薄菀的身上,隻要她乖乖地聽話,永遠在他的身邊當最漂亮的、最會搖尾乞憐的那條狗,他就會給她一切榮寵,但隻要她叛逆……例如喻夏的事情,他就會用儘所有手段,讓她嘗到離開這溫室的後果。

季家諸多兒女當中,隻有季風起完美做到了他的標準,可惜,他看不上。

季興承野心太大,他又畏懼。

而季棠合光有脾氣沒有腦子,更不是他喜歡的女人所出,他也不喜歡。

隻有薄菀,是他萬裡挑一培養出來的,自以為最好的接班人。

*

洪叔看她在病床前久久站著,忍不住上前道:“如今惦記著老爺的,隻剩下菀小姐了……您能過來,老爺一定很高興。”

薄菀垂眸站在那裡,漂亮的、傳了三代的琥珀色眼睛裡麵沒有什麼情緒,她用餘光瞥了眼心電圖機器上的數值,過了半晌才慢慢道。

“外公要是知道我來做什麼——”

“應該就高興不起來了。”

洪叔心中咯噔一聲,不知道她想說、想做什麼,隻是出於本能,往她的方向再走近一步,似是擔心她做出什麼對季清風不利的事情。

並且連神情都為之一變,又驚又怒,仿佛不理解為什麼之前薄菀是那麼孝順,而今隻為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就變成這副六親不認的樣子。

他忍不住小聲提醒:

“菀小姐,您不要受到一些人的教唆和挑撥,對老爺子有怨言,他對您的好,您可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