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際暮色蒼茫。
羂索一襲華美袈裟,消失在地平線那側的金色斜暉裡,背影決絕而凜然。
惡羅王站在原地,他要等巴衛回來,等他帶著宿儺回來。但與此同時,他很好奇,羂索去那個村子是要做什麼?還有彆的辦法救雪子嗎?
羂索抱著降穀雪,因為木屐咒具可以提升速度的緣故,他們很快便來到荒雪山底下的村落。
羂索在前行的路上步履平穩,似乎是特意要讓降穀雪感受不到任何顛簸,讓她不會感到不舒服。
也不會加重她的傷勢。
降穀雪知道惡羅王的這一擊她原本是必死無疑的,但惡羅王最後應該是收手了,而且是全力收住本應無法挽回的一擊,這樣一來,惡羅王自己應該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羂索……”
降穀雪想讓他停下來,不要再白費力氣了,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快要發不出聲音來。
但這也意味著,她很快就要死遁成功了。
前提是巴衛沒有把宿儺帶過來。
“彆擔心,我不會讓你死的。”羂索的聲音鎮定了很多,但他靈魂裡的絕望情緒已經幾欲抵達頂峰。
這是經曆過深沉痛苦的絕望之後,才會顯露出的一種類似於漠然至極的反應。
他的表情淡淡的。
夕陽的餘暉照在他的背影,羂索帶降穀雪走進了山腳的那個村子。村口處圍了些村民。
“不是說彆再來我們村了嗎?”
“你師妹都說了,你學藝不精,非要逞強,會耽誤我們殺兩麵怪物的。”
“欸,這不就是他師妹,那位咒術師小姐嗎?”
“她這是怎麼了?被兩麵怪物打的麼?肯定都是因為這個師兄拖後腿了吧,唉,叫他彆來的。”
“師兄妹這樣抱在一起不太好吧?嘖嘖。”
羂索抱著降穀雪在人群中穿行而過,周圍的村民都在對他指指點點。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羂索,慈悲之羂,救濟之索。
他像是冷眼看這世間的一尊佛,但他的眼裡沒有任何慈悲,隻餘下淡淡的戾氣,與對草芥生命的漠然。
下一個瞬間。
羂索的周圍突然彌漫起強大的咒力,如同滾滾波濤朝四麵八方蕩開,以他為中心,所有村民倏然被猛烈地震向四周。
圈圈波紋蕩漾,洶湧咒力如同水中漣漪,那些被羂索視同草芥的人,紛紛然撞在周圍房屋的牆壁,抑或是撞在路邊的樹乾上。
儘數倒地。
死亡。
降穀雪瞬間瞪大眼睛,她完全沒想到羂索會這樣做,他究竟是想乾什麼?
是因為對村民的出言不遜而感到不滿嗎?
她在這一瞬間忽然覺得羂索有些陌生,說起來,她其實也確實並不了解羂索這個人。
惡羅王出現在羂索的背後,他問:“咒術師,你要做什麼?”
羂索麵無表情道:“屠村。”
他的體內忽然祭出一個咒具,懸在半空中閃閃發光,暗金色的璀璨光華內,竟還泛著絲絲縷縷的黑氣。
那些黑氣原本纏繞在咒具之上。
在羂索念動咒語之後,黑氣忽然往村落裡的各個角落,四處遊走而去。
與此同時,一個強大的結界在村落的周圍升起。
像是沾滿夜色的巨大帷幕,黯淡而陰沉,阻卻了這附近所有的光明。
想要逃出去的村民都被擋在結界之前。他們驚慌失措,哭喊著,叫喚著,四處躲藏著。
羂索依然麵無表情,無動於衷。
“你還會這種東西?”惡羅王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羂索是那種光明咒術師,以祓除妖怪與詛咒為己任。
羂索淡淡道:“禁術而已。”
他擁有很多咒具,而這個泛著黑氣的咒具,屬於陰邪之物,可以奪取其他人的生命力,以此延續雪子的生命。
這是羂索第一次使用。
用過以後,咒具就會碎裂。
“哈哈哈哈哈!好,屠村!”惡羅王在羂索身邊大笑道,“我陪你!”
羂索冷冷看他一眼:“不需要。”
惡羅王似乎是覺得羂索拂了自己的麵子,剛要發作,卻聽羂索問道:“宿儺來了麼?”
惡羅王道:“我給巴衛留了記號,他看到後,會帶宿儺來這裡。”
羂索緩緩地從村口處,朝著村落裡麵走去。
他平靜地說:“雪子等不了。”
“宿儺,也未必願意救她。”
惡羅王張了張口,沒把真相告訴他。
這位平安時代的咒術師自始至終不知道,降穀雪與中原雪子是同一個人。直到千年以後,他依然不知道:
所謂平安時代的白發咒靈,兩麵宿儺身邊的雪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雪子小姐。
降穀雪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對他說:“羂索,不要……”
“不要……屠村。”她虛弱而頗為艱難地說。
這些人,不應該為此蒙受劫難,是她的到來導致了他們的死亡嗎?如此想來,降穀雪心中難免沉鬱。
她聽見係統冰冷無情的聲音響起:
[這些人的死亡是曆史上注定的,如果羂索沒有屠村,這些人將會死在兩麵宿儺的手裡。]
[宿儺,更為殘忍。]
降穀雪緩緩地閉上雙眼,她的身體正在緩緩消失。
她無力阻止羂索,而這位平安時代強大的咒術師,如今已經背負上整個村落的殺戮。
他真的那樣做了。
荒雪山底下的村落,此刻已是滿目狼藉,鮮紅的血液與鋪陳的屍身,舉目皆是觸目驚心。
羂索在屠儘一整個村落後,無力地跪坐在地上。
他的懷中是他的雪子小姐。
充滿黑氣的生命力量湧入降穀雪的身體,她發自內心地在抗拒著,她不想要接受這些生命。
“雪子小姐……”
羂索的聲音裡染上更深的絕望與無力感,他跪在地上,懷中抱著降穀雪逐漸透明的軀體。
降穀雪的手被羂索抓在他的手裡,她向他露出最後一絲寬慰的笑容,旋即化作點點螢光消失在羂索麵前。
羂索失神之後拚命地往前撈。
但他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雪子的身體宛如縹緲的淡淡霧氣,宛如嫋娜不可捉摸的輕煙。
他伸手隻能抓了個空。
“怎麼會這樣……”
惡羅王將雪子的一縷青絲遞給他:“節哀順變。”
羂索跪在深雪地裡,仰頭看向暮色蒼茫的穹宇,他身披佛性的袈裟,他的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那一日,羂索屠了一整個村。
那一日,他的雪子小姐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