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玉6
雅苑遊家, 窗外冬風蕭瑟。
一如遊玉的心。
她正跪在客廳，對麵是麵容冷肅的遊父遊母。
兩位長輩銳利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你真讓我失望！”
聽完女兒顫抖的陳述，遊父怒目如火。
擲地有聲, 恨鐵不成鋼的怒斥遊玉, 冷哼一聲扭過頭去，好像多看她一眼都臟了眼似的。
最後索性霍然起身, 大步往樓上走。
遊玉沒動，跪在堅硬的瓷磚上默不作聲的承受父母的失望和怒火。
她以為下一波媽媽的火焰就要噴射而來的時候, 結果卻沒有。
客廳裡安安靜靜。
愣了一下, 遊玉攥緊手指, 骨節發白。
“唉，你起來吧。”
遊母起身扶遊玉的胳膊, 這時候往常凶狠嚴苛的遊母反倒溫和下來，沒有對她亮出鋒利的寶刀。
遊玉鬆口氣。
緊繃的後背舒展開,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後招, 但……
踉蹌兩步摔到柔軟的沙發上，跪了這麼長時間腿麻的厲害。
遊母在一旁蹙眉看著, 不滿的斜了一眼丈夫離開的方向。
遊母雖然是虎媽，但是護犢子。
屬於那種—我可以打罵我女兒, 但是彆人這樣，吃屁去吧！
丈夫那麼說完遊玉之後，遊母反倒不樂意了。
“到底怎麼回事？”遊母輕拍女兒的小手, 關切的問。
“就是剛剛說的那樣。”
遊玉垂頭小聲回答, “我想離開這裡一段時間，換換心情。”
聞言，遊母沉吟良久。
然後才轉頭打量女兒，“想離開多久？”
“一年吧。”
遊母斂眉, 一想女兒要孤身在外一年，還帶著身孕，麵色複雜滿是擔憂。
她也懷胎十月過，知道那有多苦。
仔細觀察女兒的神情，可惜沒看到一絲動搖，想了想轉了話題問，“孩子爸爸是誰？”
遊玉抿唇沒應聲，也沒抬頭。
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不敢麵對家人苛責的眼神。
見女兒一下就緊張起來，遊母不太忍心，不著痕跡的輕歎口氣繼續說。
“你呢，已經二十二歲了，已經成年四年，是個大人了。”
遊母一反常態，話語很溫和，“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如果你想生下來，就好好做好打算。如果要…打掉，我們就提前聯係好醫院。”
“媽媽”，遊玉嘴唇微抖，“我想去彆的城市可以嗎？”
遊母一愣，“去哪？”
“去夏城。”
“好，如果你已經決定。我跟你爸爸上班不能跟你過去，我給你請一個好月嫂，每周我們都過去一趟。”
說完抬手要輕拍遊玉瘦削的肩膀，才一抬手，遊玉就打了個哆嗦下意識躲開。
遊母：“……”
動作頓了頓，手懸在半空中，嗓音放的更輕，“怎麼躲？怕媽媽打你嗎？”
遊玉囁喏，最終沒應聲。
默認了似的。
遊母垂下眼簾，苦澀笑了笑，“我給你張卡，裡麵有一百萬，夠你用嗎。”
聞言，遊玉猛的抬頭，震驚的看著遊母。
“我是你媽媽，我還能打你不成。”遊母歎氣，覺得女兒畏縮恐懼的神情刺眼的狠，“這事兒不對，媽媽也生氣，等你回來媽媽再跟你算賬。”
眼前一熱，遊玉抬手遮住眼。
心裡的委屈難過化成了一波一波的波濤，衝撞著她的胸膛。
眼淚止不住，劈裡啪啦的往下落。
遊玉吸了吸鼻子，繃緊的神經才放鬆，“謝謝媽。”
說完哭腔更重，喉嚨酸的厲害，“對不起媽媽。”
等遊玉離開，遊母眉眼徹底冷下來。
她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要平常，她肯定不能讓女兒走。
可今天，她突然發現女兒的情緒非常不好。
低落壓抑。
又是懷孕，她不敢太強硬。
這麼多年，也才感覺到女兒對他們的懼怕。
突然有些後悔，從前那麼多年對女兒要求嚴格，到底是對是不對？
現在女兒出了這麼大事，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們多說。
唉。
早知道，就聽顧連影勸她的話了。
跟女兒做朋友，是不是太晚了？
-=-
學校休學的手續，醫院暫停實習的手續都需要時間。
遊玉想離開，隻能與楚昭繼續虛與委蛇。
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後一絲期望在他的沉默中被磨成碎末。
徹底對他失望了。
遊玉一日比一日沉默，總拄著腮往外看窗外的景色。
冬天快過去了，忽的一下就升溫，路邊積的灰雪開始漸漸融化。
大概再過兩個月，草地就該冒出嫩芽了吧。
像她肚子裡的小豆芽似的。
之前，她特地去另一家醫院看過。
戴著口罩帽子，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連櫻櫻都沒告訴，自己偷偷去的。
她是去問問，這個小豆芽怎麼樣。
能不能，不要……
可是小豆芽長的很茁壯，當她擋在b超室裡，肚子上被塗上厚厚的透明凝膠，屏幕上能看到小豆芽的時候，遊玉一下心就軟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
回到診室之後，女醫生瞥她一眼，好像從遊玉的神情中看出了什麼。
似乎有些猶豫，最終轉身對著她溫柔和藹的說，“這孩子，如果能要就要吧，不然以後你再懷，可能有點麻煩。”
遊玉哦了一聲，然後輕聲道謝。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婦產科門診的，又去了神經內科，等再出來的時候，一上午已經過去。醫院的人可真多啊，烏央烏央的都是黑色的小腦袋。
她遊蕩到醫院門口之後站在那吹著微涼的風。
糾結的內心反倒安定下來。
她一直沒想好要不要這個小豆芽。
既然如此。
遊玉仰頭凝望沁藍的天。
就當天意，要吧。
抬手撫住小腹，捏著神經內科的單子，用力攥緊。
小豆芽，媽媽在這裡不開心，媽媽帶你跑吧。
去看看彆的地方的天和雲，
去忘記不開心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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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遊玉總是獨來獨往。
她要瞞著所有人辦這件事情，隻有她爸爸媽媽知道，等辦好之後，她再告訴櫻櫻。
她怕好姐妹一勸，她可能就心軟不想走了。
可她現在心裡厭煩極了，不想再在這裡。
從小到大她都在努力做爸爸媽媽口中認真努力的好孩子，現在，她想做自己。
她覺得現在自己有些情緒有些奇怪，像無意中踩入泥沼的小鹿，但是又逃不出去，隻能眼看著自己陷的越來越深。
但是遊玉覺得好累啊，誰都沒告訴。
她悄悄的去了很多地方。
去學校辦休學手續。
學校的休學手續稍微有一些麻煩，需要醫院的檢查證明。
係主任和輔導員又先後找遊玉談話，最後雖然有些坎坷，但是休學的事情就暫時定了。
醫院實習暫停更好弄，遊父跟初曉川打了個招呼。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遊玉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她想去彆的地方好好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
不想再在這裡了。
做完這些事情，她心裡終於有一絲細微的開心，像剛露花蕊的小白花。
終於可以走了呀。
終於可以，遠離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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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暗暗下了決定之後，遊玉麵對楚昭自然而然，再也沒提那個女人。
他來這邊給她做飯的時候，她也儘數接納。
可當他走了之後，她會生理性反胃，跑進衛生間吐個一乾二淨。
她覺得惡心。
不知道是這個人，還是飯。
趴在馬桶上，遊玉麵部充血都紅了，杏眼裡也布滿了血絲，無力的喘氣。
吐了一乾二淨之後，被巨石壓著的心臟反倒舒服了。
緩了一會兒，她抬手按下衝水，連低頭都不敢。
充血下去之後，遊玉消瘦的臉龐煞白，嘴唇也沒點血色。
隨著孕期越來越長，她的小毛病越來越多。
不能看臟汙的東西，甚至洗澡的時候看到地上濕漉漉的黑頭發都會惡心乾嘔。
甚至偶爾坐網約車的時候，都能聞到司機師傅中午吃的是什麼，連忙戴上口罩。
她覺得她肚子裡的這個小東西，真能折騰人。
“遊玉，你怎麼了？”
男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遊玉後背一緊。
撐著馬桶垂眸站起來走到水池邊，漱了漱口，抬手抹乾水漬，轉身彎唇自然說道，“沒什麼，就是有些反胃。”
“孕早期大家都這樣。”
楚昭膽戰心驚的看著她，眼神描繪她周身。
緊張的手裡捏著一把汗，她都瘦了。
彆人懷孕都是胖，她怎麼瘦了這麼多。
楚昭抬手剛要撫摸她的臉頰，遊玉頭一偏，躲過了。
楚昭的大手滯在空中，意外的看著她，抿唇之後輕聲問，“怎麼了？”
“剛吐完，臟了。”
遊玉低聲答。
下一瞬，楚昭毫不猶豫的用手心擦乾她臉上未乾的水漬，低聲呢喃，“有什麼臟的，我不覺得。”
小心翼翼的扶著遊玉出去。
把遊玉在沙發上安頓好之後，又挽起袖子大步往廚房走，回頭看她一眼揚聲，“煮點皮蛋瘦肉粥？”
“還是想吃土豆絲卷餅？”
懷孕之後遊玉飲食大變，特彆挑。
稍微帶一點油水，她都會惡心的難受，側臥在床上一動不動挨著那個勁兒過去，往往是幾個消失。
然後又要吃飯了。
遊玉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吃飯對她來說會像上刑一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