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邊,海風凜冽,礁石擊打崖岩,發出陣陣聲響,宛如有深淵中不知名的惡魔在咆哮。
宣夜揚身著一身白衣,神情沉痛。
這幾日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悲傷中度過。
原先的豐朗俊容變得憔悴不堪,偉岸的身姿也瘦弱了不少。
啊,我真的好愛她。
宣夜揚為自己的深情感動不已,深深地沉浸在了自己腦海中虛擬而出的完美愛情中。
“雪兒。”
宣夜揚彎下了他高貴的脊梁,低下了他高貴的透露,垂下了他高貴的雙目,陷入了深深的懷念和痛苦之中。
“當日,是我無能……雖然我知道你絕不會怨我,可我怪我自己……”
虞珈雪:“哢嚓哢嚓,誰說不會怪你的?”
“我無法從這樣深深的悔恨中脫身……但我還有宣家,還有父母親人,我不能下去陪你……”
虞珈雪:“嘎吱嘎吱,道歉就道歉,怎麼還炫耀起來了?”
“但你要相信,我是愛你的。縱你身死,依舊是我此生摯愛,哪怕有後來者,也沒有人可以越過你……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
虞珈雪:“嘎嘣嘎嘣,啊哈哈哈,這是真的嗎?”
“笑什麼笑!我忍你很久了!”
宣夜揚勃然大怒,自己的抒情時刻被人打斷,他早已忍無可忍!
宣夜揚大步向草叢走去,隻見往日荒涼陰森的亂林野草不知何時竟被修整的十分乾淨美觀,在雜草中央甚至有一座亭子。
在看到那座亭子的瞬間,宣夜揚雙目一陣刺痛!
他立即拔劍,警覺地提高了聲音喊道:“有刺客!”
刹那間,所有聽到消息的宣家侍衛全部出動,眾人圍成了一個圈,將宣夜揚圍在了中間,密不透風。
嘶——
虞珈雪戰術後仰:“宣家衛誓死保衛少主!”
好一句擲地有聲的宣言!
宣家侍衛大受鼓舞,情不自禁地跟著喊道:“宣家衛誓死保衛少主!”
吼聲震天,突如其來,直把少主宣夜揚嚇得一個踉蹌。
999:[……]
裴天溟:“……”
水鏡外的玉影憐:“……”
怎麼說呢,一開始看到宣家衛如此人多勢眾時,他們還有點擔心虞珈雪。
但現在看到對麵這智商,他們完全放心了。
宣夜揚心頭火氣更大,他望向那金光閃閃到亮瞎眼的亭子,惱羞成怒道:“裴天溟!你笑什麼?”
裴天溟一看到宣夜揚,就想到之後他要跳水,無比快樂道:“因為我想到了一件高興的事。”
聲音不對,方才不是他。
宣夜揚又轉向裴天溟身側那個帶著麵具的人,眼睛危險的眯起。
“你呢?你又笑什麼?”
虞珈雪:“我也想到了一件高興的事。”
宣夜揚扯了扯嘴角,上前幾步進入涼亭,釋放了屬於龍傲天的強大氣場:“你們彆告訴我,你們兩個高興的是同一件事?”
虞珈雪:“啊對對對!你怎麼知道?就是同一件事!”
宣夜揚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屈辱,一巴掌將桌上的瓜子水果糕點掀翻在地:“我忍你很久了!”
龍傲天的氣場過於懾人,裴天溟頓時有些慌亂,忍不住瞟了眼身側的虞珈雪。
麵具下,虞珈雪的眉頭已經深深皺起。
居然浪費食物!不可原諒!
虞珈雪深沉道:“我也是。”
宣夜揚一愣,隨後冷笑:“看來你——”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虞珈雪扯下了自己的麵具:“剛才還說什麼都願意為我做,現在就掀翻了我的桌子,可見你說得都是假的!”
麵具下容顏絕色,世間罕有。
宣夜揚呆了呆,隨後無比驚喜的喊道:“雪兒!雪兒你還活著!你還好嗎?你有沒有受傷——”
戲台還未搭好,你竟已戲癮大發!
虞珈雪倒吸一口涼氣,該死的勝負欲頓時占據了腦海。
她不能輸!
“不要叫我雪兒!”
虞珈雪誆騙乙方重畫時的巔峰演技上線,當即紅了眼眶:“我本想你誠懇道歉後,就原諒你的。”
“可是你非但沒有反悔,反而如此粗魯的對待我,說著什麼都願意為我做,卻連我的笑聲都沒有認出!”
她痛心疾首的指責:“連我的笑聲都認不出,可見你不是真心愛我!”
宣夜揚:“……?”
……
水月鏡外。
慕頤和優雅地睜開眼:“這確實過分了點。”
百靈憤憤不平:“是啊!這麼獨一無二的笑聲都認不出,簡直虛偽至極。”
連萬仞真人都忍不住開口:“此舉確實不合常理。”
“就是嘛!他這耳朵白長了!”
“認不出虞道友的笑聲,和聾子有什麼區彆!”
沈雪燭:“……”
拿著茶杯的手不可查覺地輕顫。
凝聚是凝聚了,沉浸也沉浸了,明明都是好事,也是他樂於見到的……
沈雪燭困惑地想到。
但他怎麼總覺得,羲和宗往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
浮生夢中,懸崖峭壁。
“所以,隻要我從這裡跳下去,你就會原諒我嗎?”
麵對宣夜揚的一臉深情,虞珈雪鐵麵無情:“男人,你要跳到我滿意為止。”
好囂張的話語!
有那麼一瞬,宣夜揚甚至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可惡!
“……好。”他深深看了虞珈雪一眼。
先前的悼念之語被太多人聽到,此時不好違背。
不過宣夜揚並不害怕,他早已命屬下在下麵接應,確保他落地時一定安全。
他,會向雪兒證明,他是最愛她的人!
抱著這樣的雄心壯誌,宣夜揚縱身一躍。
虞珈雪:“沒有起跳,重來。”
宣夜揚縱身二躍。
虞珈雪:“姿勢不夠優雅,重來。”
宣夜揚縱身三躍。
虞珈雪:“難度係數呢?!向內翻身轉體臂力呢?!什麼都沒有,你跳什麼水?重來!”
宣夜揚縱身四躍。
虞珈雪:“抱膝抱膝抱膝!這個考點我說了幾次要完成?!你為什麼不做?重來!”
宣夜揚縱身五躍。
虞珈雪:“你想給我洗腳嗎?”
虞珈雪:“不想?不想你為什麼不壓水花!水花再高點都可以給我洗臉了!重來!!”
……
宣夜揚縱身N躍。
在連連跳躍下,哪怕有侍衛的關照,他依舊身心俱疲,幾乎是從崖底爬上來的。
宣夜揚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致,在聽見虞珈雪再一次挑刺讓他重來後,宣夜揚再也繃不住。
“你根本不是想讓我跳水!你就是想折磨我!”
他淒慘的就連看戲的裴天溟都覺得不忍,但裴天溟也絕不容許有人汙蔑他家祖宗!
裴天溟立刻轉頭,麵含指責:“你——”
你怎麼能這麼想?
然而有一道聲音比他還快。
“你終於看出來了?”
虞珈雪驚訝地看著宣夜揚:“原來你真的不是傻子啊。”
裴天溟:“……”
他緩緩退下。
虞珈雪驚訝並非作假。
主要是剛才她讓999鑒定智商時,999直接裝死,她還以為是默認了呢!
999:[……]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不忍細看?
虞珈雪這話一出,宣夜揚的精神近乎崩潰:“我這麼愛你,而你卻——”
“你愛我?”
虞珈雪打斷了他的話,她定定看了宣夜揚一會兒,忽然輕輕笑了出聲。
“你總是把這個字掛在嘴邊,說得這麼輕而易舉,但你仔細想想,你真的愛我嗎?”
宣夜揚痛苦道:“我當然愛你!”
“愛麼?你為了宣家少主的位置,可以舍棄我。你為了你的未婚妻,可以舍棄我。你為了不讓你的父母生氣,可以舍棄我……”
“權力,**,家族……所有的東西都排在我前麵,它們都比我重要,宣夜揚,你愛的不是我,而是在‘愛我’時,表現得那樣深情純粹、奮不顧身的你。”
宣夜揚茫然極了:“可是我很愛你,我真的想過以後要和你一起……”
說不下去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空洞。
“好,就算你愛我,但是然後呢?你父母怎麼辦?你未婚妻怎麼辦?”
“出生普通、根本融不進宣家的我,又該怎麼辦?”
虞珈雪冷靜道:“你從來沒考慮過彆人。宣夜揚,你太傲慢了,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真正的愛情不是這樣的,真正的愛情可以包容一切。你不會認不出我的笑聲,更不會屢屢在選擇中將我舍棄。”
虞珈雪垂下眼睛,微風吹拂,將她的發絲略微吹得散開,衣袂獵獵聲中,她的嗓音融合其中,變得極其溫柔,恍如要在瓷白的肌膚上融化成雪。
“愛理應是這世界發出的一聲歎息。它縹緲無形,純粹的可以投映出世間萬千光景,同時又濃墨重彩,晦暗豔麗的可以容納所有的肮臟**。”
“愛可以出現在廟堂庭院,也可以出現在山野林間,它如風般無形,如火般灼人,又如水般人皆渴求,來時無影,去時無蹤。”
“當它出現時,哪怕僅僅是一封書信,也可從字裡行間窺見那無處隱匿的愛意。而它消亡時,哪怕是兩相對望,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空幻一場。”
這一番言論發人深省,動人的猶如天音閣上最曼妙的樂章,引起無數人回憶起了記憶中的那個純白的存在。
淵如道君目光悠遠:“唉。”
萬仞真人陷入回憶:“唉。”
易耀真人神情惆悵:“唉。”
郗露之悄悄看向自家師父。
將徒弟眼神捉個正著,凝桂真君搖搖頭:“太多了。”她解釋道,“為師一時沒想好歎息哪個。”
郗露之:“……”
郗露之:不愧是您!
水月鏡內,所思所想不同,但有一點,眾人皆認可。
——這個道友,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女道友。
水月鏡外亦然。
林間寂靜,海浪紛飛,微風輕拂。
聽了此番言論,宣夜揚如遭雷擊般矗立在原地。
他第一次對自己之前的想法產生了疑惑。
他真的愛麵前人嗎?
他……真的懂什麼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