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天溟,則猶如每一個看見長輩尋找到第一春的空巢兒童,在為長輩欣喜之餘,不免內心感到慌張和空虛。
即將被拋棄淪為孤兒的惶恐,瞬間襲擊了裴天溟脆弱的內心。
他定了定心神,湊近了沈雪燭,沉聲道:“如果你要加入這個家,必須先過我這關!”
沈雪燭:“……”
好怪,真的好怪。
他再次看了裴天溟一眼,甚至開始懷疑,或許這一切不是虞珈雪這個“變數”的影響,而是這群人天性如此奇妙。
至多不過是被虞珈雪激發出來了罷了。
比如現在的他。
似乎亦是如此。
迎著裴天溟的目光,沈雪燭眉梢微動,牽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然後他用僅僅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開口——
“憑什麼呢?”
裴天溟:“?!”
沈雪燭微微一笑,沒在理會,而是和身側的虞珈雪小聲說起話來。
他溫聲道:“小六,我上午出門前剛幫你泡了桂花蜜茶,是前幾日桂魄峰送來的,你剛才累了一路,喝點茶正好。”
虞珈雪眨了下眼。
今天大師兄的話怎麼突然變多了?
不過她當然不會拒絕。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誰不喜歡?
見虞珈雪接過自己的桂花蜜茶,沈雪燭真切地彎起唇角,目光掃到了還在看他們的裴天溟,順便丟了一個挑釁得意的目光。
做完這一切後,沈雪燭終於反應過來,不禁陷入了沉默。
憑他的資曆,同這些年輕的小弟子爭一時之氣,也太……幼稚了。
虞珈雪不經意掃到了對方泛紅的耳尖,關心道:“阿九,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圍觀了一切的999實時冒出頭,哼哼唧唧地陰陽怪氣:[他才沒不舒服呢,我看他和你一樣,這一天天的,就想讓彆人不舒服。]
虞珈雪懶得理最近升級後頻頻發瘋的999,她隻關心地看著沈雪燭,無比認真:“真沒事嗎?”
要知道這可是她那個病弱大師兄的分.身,難保身體是不是也有什麼毛病。
虞珈雪先前還不覺得,在有了“阿九”後,才終於醒悟。
分.身好,分.身妙。
進可做步□高學習機,哪裡不會教哪裡,解決一切難題。
退可為人形擋箭牌,哪裡危險都他先上,確保甲方安全。
敢問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存在嗎?
999:[……]
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它緩緩退下。
被虞珈雪那雙剔透乾淨的眼睛看著,沈雪燭想起方才自己所為,心中更升起躁意,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輕翕動,幾乎不敢看她。
“六——虞道友放心,我身體無礙。”
咦?
連小六都不叫了?
而且他似乎不敢看她?
虞珈雪十分驚奇。
若說先前是她真心實意想要關心一下沈雪燭的身體,那麼現在——
“你真沒事嗎?”虞珈雪從左側探出頭。
沈雪燭再度彆開臉:“沒事。”
“真的嗎?”虞珈雪從右側探出頭,桀桀笑了起來,“可是我不信。”
沈雪燭:“……”
方才一瞬的躁意早已褪去,沈雪燭閉了閉眼,才又溫柔側首:“真的,我已經沒事了,虞道友。”
這一次的“虞道友”咬字極重,雖不至於滿含殺氣,但也差不到哪兒去。
虞珈雪瞬間收斂,乖乖坐好,拿出以往應對暴躁乙方時的乖巧體貼:“好的哦,我沒彆的意思,隻是想關心一下九師兄嘛。”
儘管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裝的,但是見她如此,沈雪燭還是心中軟了軟。
“好了。”
沈雪燭歎了口氣,拿她沒半點辦法。
他從儲物戒中拿出了虞珈雪這節課需要用到的書籍:“既然知道是旁人來教,你還是提前再將那些內容看一遍為好。”
無論誰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望舒峰真是峰內氣氛和諧,稱得上兄友妹恭。
然而落在裴天溟眼裡,卻完全不同。
這根本是十足小人得意的作風!
裴天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難道、難道這就是以往父親常說的世家後宅陰私鬥爭?!
萬萬沒想到,他裴天溟沒在家中遇到,反而在修仙宗門裡遇上了這等茶香四溢的人物?
裴天溟心中極為震撼,他想找杜飄飄分享,卻發現早在他與阿九交流前,杜飄飄就被隔壁課室的塵縱月叫走。
少了一個隊友,還有下一個!
裴天溟果斷轉頭,看向了宣夜揚。
他道:“你看見剛才——”
不必裴天溟說完,宣夜揚已經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看到了!”
裴天溟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激動道:“所以你怎麼看!”
宣夜揚脫口而出:“情有獨鐘、天作之合、天之驕子、因緣邂逅、師門絕戀、複仇虐渣、爽——”
裴天溟:“?”
裴天溟:“停停停!”
裴天溟:“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
他沒忍住,多看了宣夜揚一眼。
這人原先看著還挺正常,怎麼進了羽戈峰後,話突然變得這麼多?
宣夜揚對上裴天溟的目光,深沉地歎息。
哎,這群愚蠢庸俗的弟子啊,他們永遠看不透世界的真相。
智者,永遠是孤獨的。
宣夜揚眺望著遠方。
他的腦海中在循環輪播昨日從杜師兄房內找到的《虐戀情深之劍宗絕戀》,以及從秦師姐手中求來的《你逃我追愛難飛之合歡奇緣》。
“一言以蔽之——”
“他,也超愛的。”
裴天溟:“?”
我是問這個嗎?!
她剛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一陣空靈絕妙的音樂從遠處響起。
起初還是若隱若現,到最後卻愈發清晰。
虞珈雪閉起眼,感受四肢傳來的暖流,幾股暖流彙聚在一處,湧入丹田,頓時散做一小團靈力。
有點意思。
虞珈雪側過頭:“這就是……?”
沈雪燭略一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是我派宗門之曲《入道羲和》,每一位弟子在離開靈光殿前,都要學會的曲子。”
《入道羲和》乃特意求妙音宗所做,除去滿足羲和宗弟子吟風弄月的風雅需求外,其中更含有筆修之大道。
虞珈雪若有所思:“既然是宗門之曲,那這曲子合該是人人皆可唱,處處皆可聞,可現在似乎成了一人獨享?”
看周圍人的樣子,這曲子現在好像成了玉光皓獨有的背景音?
沈雪燭‘嗯’了一聲,顯然也對此有些不解,但還是熟門熟路的勸說:“一會兒不要過於衝動,靜觀其變。”
虞珈雪默了幾秒,試探道:“我儘量?”
沈雪燭:“……”
這個問號就很精髓。
沈雪燭想起前幾日虞珈雪讓他幫忙烤得牛肉,打了個一個絕妙的比方:“儘量七成熟以下。”
那樣還有搶救的空間。
虞珈雪瞬間了悟:“沒問題!”
兩人一來一往,問答之間,默契儘在不言中。
宣夜揚再度瞪大了眼,而後緊緊地攥住了衣袖。
剛回來的杜飄飄側過頭:“放手。”
“不,他不會放手的,”
宣夜揚努力壓住了瘋狂上揚的嘴角:“他們這樣默契……哈,我就知道,什麼‘借住弟子’,什麼‘暫時陪伴修習課業’……哈,這些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他越說越上頭,身體扭曲,下手緊攥衣服的力氣也更大。
真相是假,但真相也是真!
師姐、師兄,他悟了!
杜飄飄頓了頓,看向神情癲狂的宣夜揚,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麵無表情道:“我、是、叫、你、放、手!”
師姐們新送她的小裙子!差點就要被這人拽皺了!
宣夜揚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杜飄飄,頓時嚇得鬆開手。
虞珈雪聽見聲音後,也扭過頭:“飄飄。”
她叫了一聲名字,沒再多說一個字,隻是看著對方,但杜飄飄完全明白虞珈雪的意思。
“塵師姐叫我,也是來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聽課。”
杜飄飄搖了搖頭,神情恬淡:“但我拒絕了。”
“就像虞六你先前說的那樣……要躲也該是他這個理虧心虛的人躲著我,而不是我這個差點被騙的人躲著他。”
話雖如此,但杜飄飄攥緊了手,顯然還有些緊張。
她知道,《入道羲和》近日來已經成為玉光皓的獨享之曲。
她也知道,這是玉光皓故意要給她壓迫。
但杜飄飄不想躲了。
躲得了一時,難道能躲一世嗎?
難道她杜飄飄就要一輩子躲著玉光皓,凡是他出現在陽光之下時,她都隻能抱著頭縮在陰影之中嗎?
杜飄飄雙手攥得更緊,下意識看向了虞珈雪。
虞珈雪極為肯定地點了點頭:“你是對的,飄飄,不要怕,我們一直都會陪著你,絕不讓他有機會欺負你一絲一毫!”
宣夜揚再次抖了下身體,‘嚶’了一聲,身體扭得像是一條在座位上蠕動的蛆:“她,也超愛她的!”
裴天溟:“……”
他憐憫地看了宣夜揚一眼。
怪不得七峰之中,就屬羽戈峰和他們破殤峰最有錢。
原來都是用腦子換的。
虞珈雪不知身邊好友各懷心思,她此刻腦中正在飛速旋轉。
玉光皓終於在樂聲中步入室內,虞珈雪一抬頭,恰好對上了他洋洋得意又毫不掩飾惡意的目光。
虞珈雪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
不止是玉光皓。
還有破殤峰、嬋娟峰的那幾個跟班。
那些人欺負謝逾白的仇,她可沒忘記。
新仇舊賬疊加在一起……
虞珈雪垂下眼,在桌下鬼鬼祟祟地伸出手,勾了下沈雪燭的小指。
沈雪燭一頓,幾乎以為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暗度陳倉的經曆,無措中帶著難得慌亂,差點被驚得連魔氣都忘了壓製。
尚未等沈雪燭掩飾住眸中混亂,就見虞珈雪身體朝他傾斜,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嗓音問他——
“九師兄,吐血碰瓷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