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這杯茶再次出現了，出現在了莫染的手中，隔著那溫潤的紫砂,莫染的指尖能夠感覺到茶水透過來的燙意，從她微涼的指尖一直燙到了心裡。
莫染的心臟不斷砰砰的跳動著,似乎在彰顯它的恢複有多好，足以承受更多更加仿佛狂風暴雨般的消息。
不過,這些的一切的不平靜都隱藏在莫染那過分平靜的外表之下,此時此刻的她正低頭的緩慢的品著那杯茶。
自從上一世離開了明月臣之後,莫染就再也沒有喝過茶了,首先是她上一世忙著到處逃命和向人類複仇,再也沒有了閒適的功夫,而這一世，她忙著改變亡者的命運，四處的奔波,似乎也沒有這樣的閒適的想法，其次，喝茶這件事似乎就成為了莫染的禁區,她再也沒有喝茶的心情。
而現在,當再一次喝茶的時候，那熟悉的味道一下子穿越了時間和空間,像是電流一樣點燃了莫染內心中一些早就已經熄滅的東西,讓她的生命中一些本來不該存在的東西又一次鮮活起來。
不管麵前的人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念頭，但是莫染並不想自己過分沉溺於過去的往事，對於她來說，上一世永遠是上一世，無論這麼思考,無論怎麼的痛恨，都已經過去了，而現在，而當下去最重要的。
當內心中堅信著這樣的想法的時候，那已經激蕩起來的波瀾似乎也就跟著慢慢的平息了下來，所以，當莫染一點一點喝完了那一杯茶之後，她剛剛腦海中翻滾的各種念頭，她的心中揚起的各種風浪也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在激動的時候是很難做出理智的決定的，也很難做出符合常理的舉動。
再確認自己完全平靜以後，莫染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後緩緩的抬起了眼睛，再一次直視著明月臣，事實上，在此之前，她已經無數次的看向麵前這個男人，隻是，直到了現在，她終於以一種安靜的、平靜的、冷靜的心態再此凝視他，跳出了上一世的種種，跳出了這一世的種種，她單純的以莫染的目光看向了明月臣。
而明月臣也抬起了眼睛，平靜而淡然的接受了這樣的對視，他沒有躲閃，也沒有任何舉動，就是這樣坐在那裡，仿佛攤開了自己所有的內在，任憑莫染在裡麵翻找，毫無保留。
空氣中一下子變得凝靜了起來，夕陽的餘暉變得越來濃烈，粘在兩個人的身上仿佛燃燒著鮮血的火焰一樣，和這紅得有些過分激烈的光線不同的是那放置在桌子上的紅泥小爐，炭火細細的燒著，將那一捧一捧的水汽頂了出來，發出了低沉的噗噗的滾動的聲音，這樣安靜又帶著些寂寥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就將那鮮紅的光線給澆得暗淡了，就仿佛千軍萬馬衝到了這裡，卻瞬間消失了一般。
“你是誰？”在氤氳的水汽之中，莫染的眼睛似乎也跟著潮濕了起來，她緩緩的開口問道。
沒有人能懂得明月臣現在的感覺，沒有人能夠明白明月臣內心的撕裂和掙紮，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能夠坐在這裡，就這樣安靜的坐在這裡，而莫染心平氣和的看著自己，然後和自己說一句話。
無論說什麼都好。
當莫染開口的那一瞬間，明月臣仿佛感覺到有什麼穿越了空間和時間再一次將他串聯到了一起，他的眼睛有一種潮濕的感覺，就像是他的心也能夠感覺到這種潮濕。
他微微的笑了起來：“我是誰？我是明月臣。”
莫染的眸子中有些微微的閃動，她似乎在分析著，又在碰觸著這個模棱兩可可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夠明白的事實，許久之後，她才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他呢？”
如果換一個人坐在這裡的話，大概不會有人能夠了解現在莫染說得是什麼，但是坐在這裡的是明月臣，他明白，不但明白，而且在莫染開口的時候有一種無法掩飾的酸澀悄然的爬上了心頭，他細細的咬住了舌尖，似乎花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努力無視了這種酸澀。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還是沒有辦法直接回答莫染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莫染對於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可是無論是什麼樣的感覺，明月臣想，這都不是自己能夠接受的。
於是，他反問：“這一世的莫染呢？”
如果說在此之前莫染對於內心的那個問題一直都是猜測，一直都在試探的話，那麼當明月臣仿佛回答一樣的反問說出來之後，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麵前坐著的這個人便是上一世那個曾經讓自己愛過恨過最後還親手捅了自己一刀的明月臣。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她以為自己會在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無法控製自己洶湧的恨意和激動的情緒，她甚至以為自己會在這個時候再一次拔出手中的長刃，像是上一世他捅了自己一刀一樣，像是不遠之前自己捅了他一刀一樣，再捅他一刀。
但是，這些都是她以為，事實上，莫染什麼都沒有做，她甚至有一種坐在這裡，連愛恨都變得遙遠和陌生的模糊感，她隻是仔細的思考著明月臣的反問。
明月臣從上一世來到這一世，這一世的明月臣去哪了？明月臣可能無法回答。那麼當上一世的自己來到了這一世，這一世的莫染去哪了？莫染覺得自己也同樣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就這樣坐在這裡，眨了眨眼睛，可是眼眶中卻湧出了一種無法控製的酸，她甚至無法控製自己想起那些過往，說實話，因為她自己的原因，這一世她和明月臣的接觸很少，最多的時候大概就是在淵隙中，而那個時候他們也隻是沉默的練級，連多餘的一句話都不會開口。
莫染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完整的那一枚印章，它從缺失的一小片終於變得完整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腦海裡在盤旋了一會兒這些情緒之後，莫染終於收回了所有多餘的影響她思考的情感，她冷靜的問。
“就是在你向我拔刀的那一瞬間。”明月臣回答得也非常的平靜。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是當明月臣回答的時候，莫染還是一瞬間就已經意識到了是什麼時候。
就是在那個瞬間，她的長刃次出去，明月臣是可以躲避過去的，事實上，他已經躲避開了，可是就在那個時候他微微的頓了一下。
在雙人的對戰之中，任何的猶豫和停頓都會造成戰局翻天覆地的改變，莫染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明月臣更不會也更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莫染當時心中是什麼感覺？大概是暗自歡喜，覺得自己抓住了可以擊中明月臣的破綻，她也正是這麼做的，毫不猶豫的朝著明月臣刺出去了這一劍。
明月臣還是躲過去了，莫染甚至已經放棄了這次的動機，但是就在她準備收拾在徐徐圖謀的時候，卻看見明月臣一反常態的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將風吹雪直接送進了自己的胸膛。
這個動作太反常了，他的下手太快了，他的下手太狠了，仿佛這一下針對並不是自己而是針對一個仇人，那麼毫不猶豫，甚至帶著求死的心。
莫染隻記得當時自己完全亂掉了，她根本就無法理解為什麼明月臣要這麼做，甚至在研究室裡麵那極為漫長的時間裡，她也在不斷的思考和分析這個事情，她怎麼也想不到答案，為什麼明月臣當時會那麼做。
一直到了今天，一直到了現在，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莫染的心中的疑問卻並沒有找到答案，卻仿佛更加混亂了起來，在她的認知裡，明月臣一向是冷靜的，是自律的，他會對於所有發生的事情認真仔細的分析，絕對不會做出這麼不計後果的事情。
“為什麼？”莫染很奇怪，她甚至覺得如果自己一直這麼奇怪著，可能會失眠。“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回來？”
“這不是最好的時候嗎？”明月臣隻是看著麵前的莫染，微微的笑著，他的眼睛中滿滿的泡著的都是柔軟，沒有一點點的淩厲和理智，仿佛是一片無法收拾的淩亂。
好？什麼好？為什麼是最好？
莫染有些不明白，她的眉頭微微的動了動，但還是顯得有些迷惑。
明月臣暗暗的歎了一口氣，他想如果上一世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後麵的歲月的話，他一定會更早的愛上她。
“莫染，你應該能夠知道明月臣的實力。”明月臣如此說，他的話會讓任何一個人不了解，但是明月臣知道莫染一定明白：“而且，莫染你應該知道明月臣是堅定的站在人類一方的。”
一瞬間，莫染隻覺得自己心臟上的那個破洞並沒有被修補好，依舊一陣一陣的透著冷風吹進來。
“那個時候的你已經經過了太長時間的戰鬥了，繼續下去的話，就算是實力相當，你的體力也不會允許你繼續消耗，所以，結果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所以……”莫染隻感覺到口乾舌燥，她碰觸到了事實，可是她並不知道這說是不是自己願意去接受的事實。
“莫染，我是心甘情願被你殺死的。無論幾次，都一樣。”明月臣終於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他的眉眼中溢出了一些潮濕：“這是你想知道的嗎？”
莫染幾乎是落荒而逃，她一個人快速的行走在蒼茫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罩在了她的身上，她不斷的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她的肺部裡麵似乎燒著一把火，不斷的炙烤著她的呼吸，讓她每喘一口氣就要將周圍的夜色給燒起來一樣。
莫染甚至無法分辨出來，這樣的火焰是因為自己長時間快速奔跑自然的身體反應，還是來自於明月臣那足以震懾自己心靈的一番話。
腦子裡麵似乎亂成了一鍋粥一樣，隻聽到翻來覆去的一段話在她的耳邊不停的訴說著，讓她根本無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
“你拔刀的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