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臣死了。
莫染把畫麵橫七豎八的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 最終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薛長風走了之後沒幾天，那天晚上他照例坐在院子裡麵, 泡了一壺茶，雖然透過畫麵莫染並聞不到味道，但是她還是能感受到那是一壺不錯的好茶，明月臣喝了兩口茶，就靠在躺椅裡麵，搖搖晃晃，手中拿著那把破舊的大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後來，他的蒲扇就停下來了。
莫染覺得他睡著了, 但是很久很久之後他都沒有醒過來，莫染一開始不太敢相信自己想到的那個詞語，但是明月臣一直沒有動，後來, 來了人類，是個中年人，不是莫染熟悉的麵孔, 後來, 來了越來越多的人，有的是人類, 有的是亡者, 還有精靈和獸人, 那個從來都很孤寂又邊緣的小山莊裡麵一下子就熱鬨了起來。
所有人都肅穆，所有人都沉寂。
一直到, 在那山莊中間的空地上被挖出了一個大大的坑，那個裝著明月臣的木匣子開始往坑裡麵下降的時候，一直繚繞在莫染心目中但是卻一直不肯被她承認的事情終於在這一刻便的明了起來。
明月臣死了。
他確確實實的死了。
不但死了, 還被人裝在棺材裡麵埋進了深深的泥土之中。
莫染覺得自己的情緒挺奇怪的，她覺得，按照自己跟明月臣之間的這種糾糾葛葛，如果知道他死去的那一刻她其實應該是異常悲傷的，但是，事實上，並沒有，她甚至覺得很平靜。
她甚至能夠很平靜的去思考另外一件事，明明上一世的明月臣不是活了很久很久嗎？至少她在那個副本中看到的明月臣的歲數可比這個時候的蒼老多了，怎麼這次那麼早就死了？是因為吃得不好嗎？還是因為身體不好嗎？
怎麼都想不到結果，莫染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對於無所不能的神來說，也有一些事情是她無法找到答案的。
目光穿過了層層疊疊空間，穿過了濃濃淡淡的時間，莫染安靜的注視著那一方十分高挺的墓碑，墓碑的上麵甚至沒有多餘的字，隻是簡簡單單的寫了他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墓碑前麵的草發出了嫩芽，又眨眨眼睛，那墓碑後麵的大樹就已經蒼鬱成蔭了，又眨眨眼睛，紛紛揚揚的金色落葉便像是蝴蝶一樣在墓碑麵前畫出了蜿蜒的弧線，而後，厚厚的白雪又覆蓋了一切，隻留下那墓碑上孤單單的名字。
等到再次眨眼睛的時候，春天又來了。
對於無所不能的神來說，時間隻是被掌控的萬物其一，實在沒有什麼值得被誇讚的。
但是就算是再不值得被提及，當莫染看到明月臣的墓碑前麵不知道多少次染上了白雪之後，她終於冒出了一個念頭——
明月臣不應該這樣死去。
可是，明月臣為什麼不應該這樣死去？莫染說不清楚。
在沒有時間的限製之後，莫染其實也覺得自己思考的時間變得漫長了起來，她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無論是去修補其他的世界時候在思考，還是在滿足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願望的時候再思考，甚至她還抽空去了一趟淵隙，看了看那曾經對於她來說強大不可涉及的地界，現在竟然變成了一方富足的小世界，她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莫染甚至覺得自己可能碰見了自己這輩子最難以解答的問題的，她在外麵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自己的神界，當她再一次坐在了神座上，女武神們照例歡天喜地的送上了瓊漿玉液。
她歪了歪頭，習慣性的朝著放在神座邊上的那一麵巨大的鏡子看過去，在過去的很長時間裡，她從這麵鏡子裡麵來來回回的看著自己的過去，還有明月臣的過去。
不過，這一次從鏡子裡麵影射出來的再也沒有那一方墓碑，她能看見的竟然是一片奇怪的建築物，好像是村莊又好像是彆的什麼東西，她甚至還看見有很多人在那裡來來回回的走著。
看著這樣的畫麵，莫染不由得微微愣住了，隨後她指了指鏡子問著女武神：“誰動了我的鏡子？”
“神，沒有人動它，從您離開，它一直在這裡。”女武神們紛紛匍匐在地上回答。
莫染隻覺得不可思議，她又轉回頭去看那鏡子，發現鏡子裡麵的畫麵確實不是自己離開時候看的明月臣的墓碑，她微微皺起了眉毛覺得有些不悅：“我走的時候，這裡麵不是這樣的。”
平日裡最受莫染寵愛的一個女武神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了看鏡子裡麵的畫麵，想了想才說：“神說得是那一方墓碑嗎？”
“是的。”
“那已經消失很久很久了。”女武神小心翼翼的看了莫染一眼才誠實的回答，不過神祇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茫然，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謹慎的解釋著：“對於那些小世界的人來說，那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大概，大概……”
女武神其實也沒有什麼時間概念，她想了半天也沒有給出了一個十分恰當的時間標注，很是糾結。
而莫染卻的心卻在這一刻猛地一蕩，隨後一種排山倒海般的空洞和虛妄朝著她撲了過來，讓她不過瞬間就陷入了其中，沉溺過去，根本無法掙紮過來。
直到這一刻，莫染才感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將自己緊緊的包裹住了，她花費了很久才分辨出來，這是悲傷。
“是嗎……”莫染眨了眨眼睛，她安靜的看著那鏡子裡麵的畫麵，眼睛卻瞬間模糊了起來，緊接著，她感覺到自己的麵頰潮濕了起來，她後知後覺的伸出手摸了摸臉頰。
原來是眼淚。
原來，就算是變成了神，也是有眼淚的。
莫染垂下眼睛，看著落在手掌中的淚水，瞬間，那種悲傷將她猛地吞噬了過去。
在看見明月臣死去的時候，她沒有悲傷，在明月臣下葬的時候，她沒有悲傷，甚至在她思考明月臣過往的時候她也沒有悲傷，可是，在這個時候，在她得知明月臣徹底消失在塵世之間，再也沒有人銘記的時候，一種根本無法言喻的悲傷猛的就朝著她擊了過來，而且瞬間就擊倒了她，讓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那個曾經愛著她，縱容著她，為她謀算一切的明月臣到底消失了，在這個世界上，再也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她仰起頭，看著那高高的穹頂，似乎有煙在流淌，那煙不斷的圍繞的她，仿佛將她身體裡麵所有的力量都抽乾了，天旋地轉。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