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一碗藥喂罷,容舒拿帕子給顧長晉拭了下唇角,對常吉、橫平道:“你們在這看著郎君,我去趟東次間。”

常吉忙躬下身應好,麵上的笑容殷勤且真切,望著容舒的目光簡直就像在望著尊菩薩。

“少夫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想是累了,合該去歇歇。這兒有小的與橫平在,少夫人安心歇去。就是主子這藥兩個時辰一喂,您瞧著,小的什麼時候方便去請您?”

這是要把喂藥的“重任”交給容舒了。

容舒望了眼角落的更漏,未時剛過。

若無意外,顧長晉會在剛入夜那會醒來,算起來也不過是再喂一次藥。

思及此,容舒便道:“我兩個時辰後便回來。”

這趟去東次間不過是為了看張媽媽。

張媽媽將養了三日,又灌了十來劑湯藥,風寒症倒是去了十之七八。

張媽媽見容舒一臉疲色,心疼道:“姑娘可要到榻上來歪一歪?”

容舒的確是乏了,聞言便脫了腳上的蝴蝶鞋,與張媽媽一同擠在榻上,聽著張媽媽嘴裡哼著的曲兒,很快便闔起了眼。

張媽媽看著睡得香甜的小娘子,唇角不知不覺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來。

容舒睡了足有一個時辰,起來後換了身輕便的衣裳,重新挽了個簡單的發髻,這才算著時辰,慢悠悠往正屋去。

屋裡的桌案上已經放著個冒著白霧的藥碗,裡麵就常吉一人,橫平身上帶了點兒傷,想來是去睡覺養傷了。

常吉守在藥旁,一見到容舒的身影,差點兒便要脫口喊一聲“姑奶奶,您總算是來了”。

先前見少夫人那般輕易便喂了一碗藥,他忍不住試著喂了一匙羹,結果主子齒關緊閉,自然是把藥喂進了枕布裡。

隻好把希望又放在了容舒身上。

他弓著身子,小碎步跑過去,殷勤道:“少夫人,這藥剛煎好一刻鐘,這會溫度正適宜。”

容舒點點頭,端起藥碗,來到床頭,在常吉驚歎又複雜的目光中,駕輕就熟地給顧長晉喂下第二碗藥。

“常吉,你也去歇歇,有事我會差人喚你。”

眼下她到底擔著個“少夫人”的名頭,也不好再像先前一般,喂了藥便走。

常吉忙應好,端著個空碗出了屋。

等常吉一走,她揉了揉肩,對身邊的盈月、盈雀道:“去小廚房讓婆子們備晚膳,我餓了。”

盈月看了看天色,這會都酉時三刻了,要擱往常,姑娘都已經用完飯,在院子裡散食了。想了想,便取了那糖罐來。

“姑娘先吃些鬆子糖墊墊肚,奴婢馬上讓小廚房給您燒上菜。”

糖罐裡的鬆子糖是揚州府那頭的做法,用上好的麥芽糖漿,加了花蜜去熬,再裹上炒得又香又脆的鬆子,吃進嘴裡,又甜又香,嘎嘣地響。

容舒在揚州時,三不五時便要吃上一小罐。後來回了上京,知曉這裡的貴女嫌這糖吃著不雅,便也吃得少了。

她捏起一顆鬆子糖放進嘴裡,慢慢地嚼,靜謐的屋子裡很快便響起幾聲輕微的“嘎嘣”聲。

容舒吃得專心,也沒注意到躺在榻上的男子早已轉醒,正睜著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小姑娘捧著個糖罐,一顆一顆往嘴裡塞糖的模樣,總叫他想起從前在密林裡見到的掃尾子。

空氣裡多了絲香甜味兒。

顧長晉腦中忽然閃過幾個畫麵——

昏暗的內室,燭火搖曳,幔帳輕垂,穿著月白寢衣的姑娘瞪著他,醉醺醺又帶著怒意道:“顧允直,你還將我給你做的鬆子糖扔了。”

床頭的郎君懶懶瞥她一眼,素來不辨喜怒的臉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嗤了一聲:“容昭昭,你吃鬆子糖的模樣就像一隻大尾巴掃尾子。”

掃尾子姑娘聞言便瞪圓了眼,似是不敢相信,那位端方持重的顧大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邊打著酒嗝邊搜腸刮肚地回擊他:“顧允直,我若是大尾巴掃尾子,呃,你,你就是——”

到底是養在深閨裡的姑娘,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個罵人的詞,好半晌才冒出句——

“大尾巴狼。”

年輕郎君頭枕著迎枕,唇角微勾,道:“容昭昭,我若是大尾巴狼,你這隻掃尾子可一輩子都逃不開我。”

……

顧長晉眉心跳了下。

榻上那男子,是他,卻又不像他。

偏這莫名闖入腦裡的片段,真實得就像發生過一般。

就連方才昏迷做的那個夢,也不像夢,倒像是一段記憶。

夢裡他是在去承安侯府的路上遇刺的,而她就坐在他身側。馬車被撞倒時,她撲向他,大喊著:“顧長晉,小心——”

小姑娘清淩淩的桃花眼裡儘是慌亂,倉促間發髻掉了根簪子也不自知,撲過來時,柔軟的發梢甚至掃過他的手背。

顧長晉甚至能清楚感知到那點微微的癢。

夢裡的這一幕,與他在馬車裡見到的幻覺如出一轍。

不管是夢還是幻覺,她撲過來的一刹那,他的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跟得了心疾一般。

顧長晉皺眉,他非常不喜這種失控的感覺,更不喜在夢裡的感覺。

他強行逼著自己醒來,可醒來後,眼裡映入那張臉,他的心又開始猛烈跳動。

“你醒了?”

耳邊忽然遞來一道悅耳的聲音,顧長晉陡然回神,唇角抿得更緊了。

他竟……走了神。

這於他,是絕無僅有之事。

他的麵色非常難看,容舒隻當他是傷口疼,將剛捏起的鬆子糖放回糖罐,又接著道: “可要我叫常吉、橫平進來?”

他比她預想的醒得要早,還以為他是傷得比前世輕,這才提早醒來。可一瞧他這鐵青的臉色,又好像是傷得更重了。

顧長晉靜靜與她對望,黑漆漆的眸子倒映著她明媚的麵龐。

小姑娘正值最好的年紀,靡顏膩理,玉貌花容,像二月枝頭那蓬桃花,又想繁星簇擁的那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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