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鸝兒到了竹樓,桂嬤嬤上前來叮囑道:“夜裡便由你和雪映伺候聞姑娘,記住要用心伺候,莫要怠慢了。”
許鸝兒含笑應“是”,推屋進門。
窗邊的小榻上,氣質恬淡的姑娘一見到她們進來,便站起身行了個禮,一顰一舉皆規矩得很,叫人挑不出錯處。
許鸝兒望著聞溪秀麗的麵龐,溫柔地上前福身。
夜裡竹樓半數燈皆熄滅了,戚皇後住的那屋子卻依舊是燈火煌煌。
她一身寡淡的禪衣,正端坐在幾案後頭翻著佛經。
黑夜裡,一行身著緇衣的僧人緩緩行在雪地上,夾雜在這僧人中間的是一名衣衫襤褸的老嫗。
不多時,眾人抵達了竹樓,為首的僧人輕輕叩了叩門,聽到裡頭傳來一聲“進來”,便推開門,領著那老嫗進了屋。
戚皇後抬眸望著他們,目光掃過那老嫗時,柳眉忍不住一挑——
那老嫗麵上竟然全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緇衣僧人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皇後娘娘,今晨孟大人特地派人護送丁施主到大慈恩寺,孟大人道丁施主便是您想見的那位。”
戚皇後放下手裡的佛經,頷首笑道:“有勞幾位大師了。”
說著便望了桂嬤嬤一眼,桂嬤嬤忙將幾位僧人送出了竹樓。
屋子裡便隻剩戚皇後與那姓丁的老嫗。
那老嫗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行叩拜之禮,“民婦叩見皇後,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這聲音十分柔潤,並不蒼老,聽著並不似她外貌這般蒼老。
戚皇後垂眸望著她,溫聲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丁氏垂著眼皮抬起臉,柔黃的燈光落在那張傷疤縱橫的麵龐,她撐在地上的手忍不住顫抖。
戚皇後眸子裡露出一絲憐惜。
“這是那晚你自己動手劃傷的?”
丁氏應道:“是,民婦不想死,便決定舍了這張臉。”
“難為你了。”戚皇後道:“此事是戚家的錯,日後本宮定會補償你。現在你同本宮說說,可記得那孩子身上有何特征?”
丁氏道:“小公主出生之時,是民婦給她擦身,包上繈褓的。民婦若是沒記錯,小公主的右肩上有一顆朱砂痣。”
說著在肩上比劃了一下。
朱砂痣。
戚皇後一瞬不錯地望著丁氏,又問道:“除了那朱砂痣,可還有旁的東西?”
丁氏撐在地上的手指輕輕一顫,道:“無了。”
戚皇後又問了幾句,待得丁氏一一應答後便頷首道:“今兒你在這竹樓住下,本宮讓桂嬤嬤帶你下去歇息。”
丁氏卻不肯動,伏地請求道:“求求皇後娘娘救救民婦的女兒!”
“你女兒?”
“是,民婦的女兒名喚陳梅,如今就關在了大理寺獄。”
陳梅……
戚皇後對這樁殺夫案早就有所耳聞,此時聽丁氏提起,倒是一下子想起了這事。
“你便是為了你女兒,方才在上京現身?”
丁氏含淚應“是”。
孟宗的人這些年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查到了白坪山的道觀,卻撲了個空。
隻沒多久,這婦人卻憑空出現在了上京。
一個寧肯劃破自己的臉也要銷聲匿跡的人,忽然出現在上京,多少會令人生疑。如今知曉她是為了女兒而來,這就解釋得通了。
一個母親,為了女兒,的確是什麼都豁得出去。
戚皇後垂下眼,溫聲道:“你既然是陳梅的母親,那陳梅與錢大的婚事自是無效。此事本宮會知會孟大人,屆時都察院會替陳梅陳述冤情。”
丁氏用力地磕頭,啜泣著道謝:“民婦謝過皇後娘娘!”
桂嬤嬤將丁氏送去旁的竹樓,回來後便聽戚皇後道:“讓雪映伺候時,注意看那孩子右肩可有一顆朱砂痣。”
桂嬤嬤應下,頓了頓,道:“娘娘可要帶她回宮,尋孫院使驗一驗?”
“先看看雪映那頭如何說,這孩子若當真是她,與太子的關係……”
戚皇後揉了揉眉心,想起在小佛堂裡聞溪問起太子時的那雙眼,心中一沉。
饒是那丫頭努力裝作雲淡風輕,也藏不住眼底的情意,那是一個女子提起一個心上人時方才會有的眼神。
這就是蕭馥對她的報複麼?
從前便是蕭馥藏在眸底深處炙熱而瘋狂的情意泄露了她對啟元太子的心事。
戚甄喜歡過啟元太子,二人曾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蕭馥望著啟元太子那目光讓她覺得不喜。
也正是因著她的不喜,啟元太子後來鮮少來大慈恩寺看蕭馥。
聞溪與顧長晉青梅竹馬,是否兩情相悅倒是不知,但至少聞溪是喜歡顧長晉的。
戚皇後沉吟道:“暫且不能帶她回宮,等太子定下親事後再帶她回去。”
桂嬤嬤上前給她按摩頭,道:“小公主可有說她是因何去了肅州?那承安侯府可有逼迫小公主離開上京?”
桂嬤嬤可是一直記著,正是因著承安侯的嫡長女看中了太子,要與顧家聯姻,小公主才不得不離開上京。
這問題戚皇後也問過聞溪,那孩子吞吞吐吐的,隻說是無意中聽到嬤嬤說她父母在肅州,這才要去肅州尋親。
戚皇後看得出來她在撒謊,至於為何撒謊,倒也不難猜。
不過是不願意瞧見心上人娶妻,與旁的姑娘卿卿我我罷了。這樣的心情,戚皇後也曾有過。
啟元太子娶太子妃的那日,戚甄便是稱病沒去東宮吃他們的喜酒的。
“與承安侯府無關。”戚皇後淡淡道:“不過是不想留在梧桐巷罷了,這才想偷偷離開上京。也多虧承安侯府的人將她送離了上京,若不然這會她大抵還在蕭馥手裡。”
說到這,戚皇後心中又隱隱覺得自己忽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