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們印象裡煙雨江南是什麼模樣，那煙州就是什麼模樣。
這裡依山傍水，仿佛有飄不儘煙雨，每一日都是濕漉漉、白茫茫，和著四季不變綠色，給人一種時間永遠停止於春夏之交錯覺。
原本影視基地選址在煙州一處鄉下，連綿群山生滿了四季常綠青竹，此時開春不久，灰撲撲竹筍一夜就拔高出了嫩綠竹枝，在晨霧褪去後掛上了晶瑩露珠，裡麵倒映著整個世界。
山路又窄又陡，盤山公路在竹林間穿梭，林淮蘇還以為現代社會全部都被鋼筋混泥土所覆蓋，沒想到還有如此纖塵不染地方。
或許是為了多蹭兩頓飯，表演老師將林淮蘇留到了最後一天才放人，劇組早就抵達了影視基地，而林淮蘇踩著開機前一天拍定妝照日子才抵達。
他來得晚，和所有人都不熟，又是個前段時間緋聞纏身人，剛到劇組駐紮場地就受到了集體矚目，可跟他打招呼卻沒幾個。
林淮蘇倒不在意這些，他是來賺錢，隻要沒人給他使絆子，他就不會主動惹事。
但要是有人不長眼嘛……
“林老師是吧。”劇務帶著資料過來，“這是下周一分鏡，您在開場會有幾個鏡頭，今天行程隻有拍定妝照，明天開始會有專門動作指導老師過來進行教學，請問您之前有過吊威亞經曆麼？”
“沒有。”
“那麻煩把這張表填一下之後交到後勤，那邊會安排您半天左右時間進行威亞適應訓練，如果最終效果不好話，可以給您增加適應訓練時間，所以不用太過有壓力。”
“嗯，謝謝。”
那劇務愣了愣，對著林淮蘇笑了一下：“化妝間在藍色那個房子，服裝道具從後門進去，領了衣服去正門就可以開始化妝了，如果有其他問題，可以去找後勤或者其他劇務。”
孫夜南被江釋宸推了一下，才突然叫起來：“誒謝謝謝謝這位姐姐，真是辛苦你這麼細心了！”
劇務嗬嗬了一聲，倒是沒見過這麼愣頭助理，這林淮蘇也是挺慘，第一次進組都沒有經紀人帶，助理又是兩根木頭柱子，可不得狠吃些虧麼。
跟劇務分彆後，因為停車問題，孫夜南又被叫去挪車了，林淮蘇領著江釋宸去拿衣服，沒想到還得排隊。
因為來得晚，就正好湊上劇組大牌們正式上班時間，其餘配角和女主演都已經在化妝了，男主演卻在這兒挑剔衣服不對，而後麵還排著幾個重要角色，林淮蘇這種隻出現了幾個鏡頭自然就隻能排最後去。
身邊沒有個活泛跑腳，耗著就耗著，隻是因為林淮蘇根本沒有拍攝經驗才不知道，耗到後麵光線不好了，拍攝出來照片效果肯定要比光線充足時候差些，而這邊被男主演壓著排隊，正好大部分都是男性角色。
這就比較有意思了。
這位男主演顏值是當下主流比較吃款，濃眉大眼，小臉尖下巴，長相不算多好看，甚至因為這些特點太過突出而有些違和。
因為定妝照服裝，衣服肩頭製作了鎧甲肩翹，這樣服裝會讓人整個人都挺拔起來，但缺點也很明顯，窄肩撐不起鎧甲，穿著衣服時候就像肩頭頂著倆屋簷，再加上這個男主演臉又小，就更加滑稽了，仿佛是屋頂最高處頂著那顆球。
“移動屋頂”堵在服裝道具處負責人這裡找茬，他都準備戴假發了，結果發網一套，頭更小了，給他準備假發那人沒忍住噗地一聲，就導致了現在狀況。
林淮蘇站著排了會兒隊，覺得有些累，這身體還是太過虛弱，經不得折騰，附近又沒有椅子什麼，隻好靠到了江釋宸身上。
然後就聽到了某處壓抑尖叫聲。
林淮蘇：？
幾個不知道是粉絲還是工作人員姑娘，手裡拿著一堆亂七八糟東西和手機，一邊對照著手機一邊看向林淮蘇確認，最終你推我搡地走了過來。
“那個你好，請問是林淮蘇嗎？”
“是我。”林淮蘇有些莫名其妙。
“我們是你粉絲！”小姑娘們興奮地輕輕在原地跳了跳。
已經被科普過粉絲和粉圈內用語林淮蘇點了點頭：“謝謝你們喜歡。”
小姑娘們興奮得兩眼放光：“哥哥你照片真太好看了！”
“哥哥照片是在工作室拍嗎？工作室怎麼拿那麼醜草給你拍呀！”
林淮蘇被逗笑了：“在家裡陽台上拍，那些也不是草，是我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是粉絲嗎？”挪車挪到雅典跑步回來孫夜南滿頭大汗地將林淮蘇和幾個小姑娘隔開，計雙特地跟他交代過，千萬不要讓林淮蘇跟“粉絲”走得太近，以防以前悲劇重演。
“是是！”小姑娘們似乎沒看出來孫夜南目，“這個是我們給哥哥帶禮物！”
“謝謝，交給我就行了。”孫夜南把東西拿過來，在確認過小姑娘們身上大概沒什麼危險物品之後，才讓出了空間。
“對了對了，哥哥照片是專業攝影師拍嗎？也太好看了！”
“不是哦。”林淮蘇依舊靠在江釋宸身上，他用拇指示意了下江釋宸，“這家夥隨便拍。”
小姑娘們眼睛裡興奮光變成振奮綠光：“哥哥們是住在一起嗎？！”
“咳，不是哈，這位是林哥助理。”孫夜南立刻打斷。
“噢噢噢！助理哥哥好！”
孫夜南：？
為什麼隻喊蘇江？他呢？他就不是助理了嗎？！
江釋宸戴著和林淮蘇同款口罩，也有些不明所以，這些丫頭為什麼這麼興奮，這就是追星現場嗎？
一群人站著聊了會兒，林淮蘇才知道，原來自己轉會那天照片在微博小火了一把，吸引了不少新粉。
之前林淮蘇雖然好看，也就是那種非常標準好看，並沒有如今這種靈動感覺，那些照片全都跟藝術照似，看久了就會覺得乏味。而江釋宸抓拍那些卻不同，給人無限遐想空間。
小姑娘們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臉皮厚如林淮蘇，對於這麼鋪天蓋地彩虹屁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江釋宸：“怎麼辦，你把人專業攝影師整失業了。”
江釋宸還沒說話，小姑娘們就開始尖叫了。
這回是真尖叫，聲音還不小，直接就把那位還沒解決完服裝問題男主演注意力給吸引過來了。
“那邊在吵什麼吵呢，哪家粉絲這麼沒素質，場務呢！”
幾個小姑娘臉色頓時就變了，嚴格來說，她們都不是林淮蘇正粉，隻是其他幾位粉絲，在看完自家正主之後悄悄過來支持一下新牆頭，如果這事兒鬨大了，開除粉籍都是輕，要是觸怒了戰鬥粉，被人.肉.網.爆都有可能。
林淮蘇一眼就看出來小姑娘們垂著頭害怕模樣，安慰了一聲：“沒事，你們先回去。”
“謝謝。”小姑娘們儘量壓低存在感，被孫夜南帶著離開了。
好在場務因為在給男主演搞衣服破事兒給絆住了腳，沒來得及過來趕人，自然也就沒清出來幾個小姑娘是哪家粉絲。所有人心裡都清楚，今天來拍定妝人之中，這幾個粉絲是誰家都有可能，唯獨不可能是林淮蘇，這人才毀了容，又熱搜吸血被反噬，微博上風評很不好，不可能因為幾張照片就有人願意花機票錢托關係跑到這種深山老林來看人。
粉籍沒清理出來，人還是要訓，今天拍定妝九個人裡，就數林淮蘇咖位最低，一個過氣花瓶，隨便來個垃圾都敢踩一腳，他要是敢開罪誰，彆人就敢給他穿小鞋，讓他最後希望徹底泡湯。
因為無雙尊上這個角色特殊性，劇組裡人都默認了這人就是隻專門拿來被罵替罪羊，反正不管演得好不好，播出之後都要被罵得狗血淋頭，乾脆找一個花瓶來榨取一下最後價值，搞臭了踢出娛樂圈就是唄。
本來今天因為男主演那破事兒就積怨了一肚子火，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出氣包，場務乾脆大聲罵起來，陰陽怪氣地夾帶幾句私貨順帶罵一罵男主演，但主要還是罵給男主演聽，不然那位生著氣，還不太好收場。
林淮蘇戴著口罩，依舊沒骨頭似靠在江釋宸身上，他頭發略微有些長了，於是那逐漸深邃眼神看得並不真切，隻是這場務罵著罵著，突然咳嗽了幾聲，再張口就隻能動嘴，發不出來任何聲音了。
那雙眼睛裡光散發著危險氣息，林淮蘇毫不掩飾地看著驚悚地看著自己場務，笑了笑：“是不是說話說多卡嗓子了，要喝點水麼？”
說完，還好心地把孫夜南手裡拿著礦泉水瓶遞過去。
場務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張著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焦急地跺著腳在那兒團團轉。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發覺了不對勁，那聒噪聲音怎麼一下就沒了。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過來，發現這人光張嘴不說話，於是問起林淮蘇來。
林淮蘇無辜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他說到一半突然就這樣了，咦，不是在開玩笑嗎？”
眾人：“……”
哪個神經病會突然開假裝自己失聲玩笑。
那場務嘴裡說著“一定是你！是你乾對不對！”，一邊衝上來想要抓住林淮蘇脖子。
一隻手圈著林淮蘇腰躲開了已經開始發瘋場務，其他人趕緊上來幫忙拉人，場麵一度極其混亂。
孫夜南立刻站到林淮蘇麵前把場務給隔開，實在想不通林淮蘇身上種了蠱不是，怎麼一個二個都想傷他。
所有人都有些懵，卻知道就算他們再怎麼欺負林淮蘇，也不能真動手，連忙勸著把場務送去了附近醫院。
隻有江釋宸知道發生了什麼，送走場務之前，他就這麼一直把人圈著，警惕地注意著四周動向，好隨時幫林淮蘇避開危險。
而挑起事端人依舊閒散地靠在他懷裡，甚至想打個嗬欠，要不是因為口罩，絕對能看見他滿臉都寫著“看好戲”三個字。
突然有人失聲送去醫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明天就是開機儀式，今天就出岔子……對於某些玄之又玄事情，這個圈子裡信人還是比較多，立刻就鬨得人心惶惶，把上頭人全給嚇了過來。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導演們也被驚動了，他們正討論明天分鏡，從哪個鏡頭開拍最容易一次過，想討個好彩頭，就聽說組裡出事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把事兒一說，都覺得有些玄乎，先是主演服裝出了問題，又是場務突然失聲，這還討什麼彩頭啊，簡直是開局不順好吧！
一群人焦頭爛額，其中總導演李導——也就是老李頭兒子，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看向了局外人似靠在那兒不慌不忙林淮蘇。
林淮蘇對著李導笑了一下。
李導：“……”
鐵定是這小子搞鬼了。
雖然跟林淮蘇接觸不多，但是就憑那天下午林淮蘇高超醫術，以及麵對著一群各圈大牛老爺子依舊不卑不亢，泰然自若地當好友相處，李導就覺得，除了林淮蘇，他們劇組沒人有這個膽子，也沒人有這個能力來搞這事兒。
“行了行了，不就是說話太多嗓子啞了麼，多大點兒事兒，醫院那邊通知都還沒下來，你們就知道病因了！”李導嚴肅地嗬斥了眾人，“這都幾點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沒換衣服！都很閒是不是？想定妝全部拍室內合成？！”
他劈頭蓋臉一頓罵，連男主演都被他罵得大氣不敢出，他們這些做明星，在劇組裡跟誰耍大牌都可以，唯獨不能跟三種人杠——
導演，製片，投資。
尤其像李導這樣人脈關係特彆廣導演世家，除非是不想乾了，就算是真正一線、家底深厚大牌明星，也不敢跟李導硬杠。
嗬散了眾人——男主演既然弄不好那就先彆管了，把其他人定妝先拍——男主演立刻就慫了，也沒再糾結肩甲太醜跑去待頭套化妝去了——李導才把林淮蘇叫到一邊。
“那個，小林啊。”他雖然知道這事兒就是林淮蘇乾，但也不好直接戳穿，“我記得你不是，那個，醫術特彆厲害麼。”
“李導過獎了。”林淮蘇依舊沒顯露出什麼情緒，跟李導在這兒踢皮球。
“就是吧，如果一會兒查不出來病因，能麻煩您幫忙看看麼？”李導莫名其妙變得卑微起來，主要是，林淮蘇確實有本事不說，他要是敢跟林淮蘇杠，彆說他爹，那些個叔叔伯伯都要第一個出來把他錘到地上跪著道歉。
自從林淮蘇給他們診過脈之後，那群老爺子重新看了病，心態和身體都好了許多，可把李導給抓去耳提麵命了好幾次，必須好好對林淮蘇呢。
其實不用他們說，李導也會把林淮蘇捧著，他家老爺子就是聽了林淮蘇建議，去看了中醫，如今吃了幾副藥，身體大好，再休養幾天說不定還能進組跟一跟，林淮蘇就是他們家恩人，他怎麼也不可能恩將仇報不是。
李導說話說得客氣，把林淮蘇一捧，林淮蘇心裡就舒暢了：“不是什麼大事，多喝熱水，明天就好了。”
李導：“……”
還得謝謝您高抬貴手。
兩人寒暄幾句，李導就離開繼續去忙了，而這一幕可被劇組裡不少人給看到了，立刻在小群體裡傳了開來。
林淮蘇千萬惹不得！連李導都對他點頭哈腰！
李導剛走，就有劇務過來請林淮蘇過去領服裝，還熱情地關心他會不會穿，林淮蘇拿著這改良過古服有些無語，穿倒是大概會穿，隻是這也不正統啊。
林淮蘇換好衣服出來，原本忙碌劇組突然安靜了一瞬，這人之前都還跟攤爛泥似，自己站著都嫌累，如今背直腰細，走起路來氣定神閒，一點也沒有其他人長袍拽地總是小心翼翼走路狼狽。
有一種莫名風骨，仿佛這身衣服就是為他量身打造。
看呆人中也包括了江釋宸，或許是因為知道林淮蘇真實身份，先前看他一舉一動總覺得哪裡違和，如今一看，果真還是穿古裝更適合。
臨時搭建集裝箱房為了防潮做了台階，林淮蘇就這麼站在上麵，對著江釋宸伸出了手，然後被人扶著，撩著衣袍一步步走下台階。
分明隻有五六步階梯，硬是讓林淮蘇走出來了神仙下凡到人間錯覺來，即便他還戴著口罩，頭發也是短發。
怪不得導演這麼捧著，人家舉手投足都自帶仙氣，光是站在那兒就已經出演了半個無雙尊上了，這要是服化道背景都齊了。
哧溜。
眾人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湧起某個想法。
說不定，這位還真可能，能夠達到老版本無雙尊上水平。
莫名其妙就期待了起來。
林淮蘇並不知情，被眾人簇擁著進了化妝間，正好撞上剛剛化好妝男主演。
男主演臉小，發套就顯得又大又厚，貼在頭皮上跟畫出來似，為了突出五官，整張臉都能看見人工發際線，加上他皮膚白，假發黑，就像是沒上色漫畫人物一樣，還是簡筆沒塗陰影那種。又因為頭小，發套多加了一層披發，肩倒是因此沒那麼寬了，就是這造型從屋頂變成搭了墩布巾子屋頂，更加滑稽了。
相比起來剛走進門，舉手投足都文雅儒氣林淮蘇，“搭著墩布移動屋頂”上墩布都要氣得立起來了。
林淮蘇：“……”
他問了一下其他人：“他真不需要換個造型嗎？”
這句話不知道有沒有被聽到，總之門外傳來聲音還挺響。
“這套是男主戰服，花製作費是所有服裝中最多，人家點名要穿這套拍定妝呢。”
林淮蘇點點頭，去梳妝台前坐下，立刻就有人過來幫他戴發套。
等發套上膠水乾了之後，就輪到化妝師過來了，那化妝品看了林淮蘇一眼，甩家夥起身走人，還故意嬌嗔道：“長這麼好看還化什麼妝呀！散了吧可以直接出鏡了。”
女人一邊往後走一邊甩手，然後走到另一個化妝台麵前，拿起了女主用底妝才又翩翩走回來：“你皮膚好，底妝我給你用這個輕薄，把口罩摘了吧。”
林淮蘇把口罩摘下，化妝室裡頓時又沉默了下來。
那猙獰疤爬在幾近完美臉上，妖豔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