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河睡眼惺忪地從美人靠上醒來,蘇夢枕已經去練武了。
他驚人的武功,從來不是憑空而來的。
無人能想象,他如何以這樣重病的身軀驅使這樣的刀。
一柄魔刀。
一柄有魔力的刀。
他的刀法殘酷,他對敵人也殘酷,對自己更殘酷。
殘酷得好像每次出刀都在燃燒他生命的火焰。
他身患二十多種病症,其中有至少五六種是致命的疾病(儘管現在已經慢慢好轉),隻能以高深的武功生生壓製,代價就是痛苦。
每日每夜,沒日沒夜,日日夜夜的痛苦。
他吃飯很少,因為胃部好像破了個口子。喝水也有限,因為總是容易咳。他每走一步都是痛,每說一句話都是痛。
枕河覺得長孫飛虹不應該叫淒涼王,蘇夢枕才是淒涼王。
他明明最淒涼。
但他沒有向重病低頭,他從不低頭。
對敵人,他咄咄逼人,下手狠辣。對兄弟,他步步容情,屢遭背叛。
但他沒有在痛苦中沉淪,也沒有向淒涼的命運低頭。
隻是他的刀意為什麼還是這麼淒涼……
每次瞧見,隻覺得仿佛是黃昏中,不是白天,不是黑夜,偏偏是黃昏,半明半暗,斜陽夕照,天空微微落雨。
是一個離彆的黃昏。
是一個美麗的黃昏。
是情人的黃昏。
枕河一直很疑惑,這麼美麗的刀法,為什麼是個老直男使出來的?
但真的看到,又覺得隻有他才使得出來,隻有他才配得上。
他不僅胸懷大義,而且有著豐富的情感,隻是很少流露。
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練刀。
蘇夢枕從她出來的那一刻已經發現了,但是他沒有停。
他一直是一個人練刀。
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習慣了孤獨。
失去雙親的孤獨,獨自擔下重任的孤獨,在風雨中一次次受傷的孤獨。
他性子本來也習慣和享受這種孤獨。
但他依然有情。
所以他的刀法這麼多情。
他當然渴望有家。
他曾想過什麼是家。
家是什麼樣子的。
有一盞永遠等待他的燈。
有一個永遠等待他的人。
那便是了吧?
每年過年的時候,風雨樓沒成家的人會一起吃筵席,那是他難得會出席的時候,他也會淺淺飲一杯酒,拍拍兄弟的肩,然後度過長夜。
他幻想過與雷純成家,這是他定親的未婚妻,她美麗、聰慧、憂鬱。
在他還沒與六分半堂成為死敵前,他聽過她彈琴、唱歌,美得像一場柔情的夢。
於是他愛上了這場夢。
可是夢已醒。
原來美麗的女子和自己並不同路。
原來美麗的歌聲也會讓人痛苦。
原來自己依然孤獨。
他看清了這一點,認清了這一點。
心很平靜,很寂。
但不寂寞。
因為原本就是他一廂情願設定的美好,隻是陡然看清事實,怨不得彆人。
可是遇見了枕河。
幸好遇見了她。
幸好遇見的是她。
她仿佛是天地之間隻屬於自己的唯一,自己所擁有的獨一無二的獨一無二。
他所擁有的東西很多,也很少。
許多人擁有的健康,他沒有。
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
他隻有自己。
可她雖然人影飄渺,卻如此真實。
蘇夢枕問自己,“這究竟是不是我的一場夢?
她救過我。
她已與我共過生死。
她留在我身邊,為我治病療傷、出謀劃策。
她是這樣可愛。
她是這樣貪睡。
她是這樣心胸寬廣,善良正直。
她就是我的奇跡。
隻可惜,我的腿已殘,我的病已重。
我活不了幾年了,又何苦給她帶來為難。
何況她對我也沒有那樣的心思吧,她總是很理智,很聰明,但好像對愛情並不感興趣。”
蘇夢枕歎。
“我這滿腔的情,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
他的心境這樣淒苦,深情,讓紅袖刀法的威力更甚,甚至影響了枕河的情緒。
他瞥見枕河在掉眼淚。
於是他收住了刀。
枕河把眼淚擦了,眼睛還有點紅。
蘇夢枕說:“過來。”
她殷殷走近,說:“你的刀法又精進了。”
蘇夢枕微微頷首,問她:“你打一套掌法,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