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聖用筷子在鍋裡攪了攪,就好似在攪動世間的風雲一般。
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些怪異的情緒,他看著朝青秋,輕聲說道:“你所求的太大,可能我無法滿足你。”
恐怕這世間很多人對於朝青秋的想法,都有一個明確的認知,這位劍仙既然是以一己之力扛著劍士一脈,那麼他在世間的最大願望,自然應該是讓劍士重新擁有當初的輝煌。
這個願望涉及的東西太多,即便是劉聖,一樣沒有可能為朝青秋辦到。
朝青秋若是想要以此事作為條件,隻怕很多聖人不願意也辦不到。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們會做這些事情。”
雖然沒有言明,但誰都知道,朝青秋這句話說的便是劉聖心中所想。
劉聖把手放在桌麵上,輕輕在碗沿旁拂過,然後笑道:“你應該知道,那畢竟是誰都沒有走過的路,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代價有多大,所以你要我們做太多事情,顯然也是很不明智的。”
朝青秋沒說話,隻是嘴角勾勒起一個弧度,然後他吃了好幾口東西,隻是嘴角沒有沾上半點油,一直吃了將近半刻鐘的光景,他才抬起頭,看著劉聖,笑著說道:“若是你覺得那條路有太多危險,那麼又何必來找我呢?”
長生終究是大部分修士都無法抗拒的誘惑,而且還是在迫近死亡的劉聖麵前,他沒有能力在死亡之前再讓自己破開一個境界,從而離開這個人間,那便隻能抓住這唯一的稻草。
“想來不管怎麼說,在你看來,除去長生之外,一切都該舍才對。”
朝青秋臉上帶著些莫名的情緒,然後看著劉聖,一邊說著,一邊用筷子撥弄著火鍋裡的食材,看似有些漫不經心。
要是經常和朝青秋打交道的人,便應該知道,這位劍仙往常一定不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朝青秋一定是裝出來的,可是這世間真有經常和朝青秋打交道的人?
應當是沒有的。
更何況劉聖見朝青秋的次數也不多,因此他完全判彆不了朝青秋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他臉色有些難看,有些試探的問道:“你真的能斬開那道天幕?”
朝青秋還是沒有看劉聖,“你不是知道嗎?”
在白魚鎮的一戰,朝青秋遞出那一劍的意圖不是斬殺周夫子或者葉聖之中的某一位,而是為了撕開天幕,便是要給天底下的聖人說一件事。
你們離不開這個人間,我能。
你們想要離開人間,需要我。
這就是朝青秋明確表達的事情。
當時周夫子和葉聖便已經預料到這之後世間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從未想過有那麼快,尚未滿一年,劉聖便已經找上門來了。
而且不出意外,在劉聖之後,一定會還有聖人出現在朝青秋的麵前。
朝青秋就想著擁有著一件極好的東西那般,等著心儀的客人上門。
而且這件東西隻有朝青秋一個人有,所以要談生意,隻能找他朝青秋談。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朝青秋放下筷子,就這樣盯著對麵的劉聖。
劉聖臉色變得極其生硬,他好似想到了某些事情,然後僵硬的轉過了頭。
朝青秋直白道:“告訴我,在合適的時候,我會讓你離開人間。”
如果說之前兩人都還是互相試探,那麼現在朝青秋無疑是已經表明心跡了,他看著劉聖,有著一股無與倫比的認真神色。
能夠見過他朝青秋如此認真的,恐怕沒有幾人。
劉聖蒼老的臉上出現了很多情緒,最後都回歸到了漠然。
他的氣勢有些變化,開始讓人一眼看去,什麼都看不透。
他沒能釋放出來些殺意或是彆的什麼,畢竟在朝青秋麵前,做這些,還是無用。
而且若是朝青秋偏偏生出了殺機,他就算是不被當場打殺,那麼也會受重傷,重傷之後,他本來就不多的壽命,會不會再少一些,這是一個必定要發生的事情。
朝青秋自嘲一笑,“我原本以為你為了離開人間,什麼都敢做。”
說完這句話,朝青秋便要站起身來,是準備離開這裡了。
劉聖很清楚,要是朝青秋從這裡走出去之後,以後便不會見他,那麼要是有彆的聖人願意接受朝青秋的條件,朝青秋便會徹底忘了他。
生意這種事,和誰談不是談?
劉聖站起來,看著朝青秋,緩緩說道:“停步。”
朝青秋沒有說話,隻是聽見火鍋裡湯水翻騰的聲音。
……
……
火鍋的鮮辣味道還飄蕩在街道上。
天邊卻忽然多了些烏雲。
讓天色看起來不太好。
吃火鍋的人不會去管這天氣到底好不好。
但天氣太壞,總是不太好的。
臨街的某間火鍋館子,開在這裡的時間超過了五十年,擁有不少回頭客,現在正是飯點,火鍋館子裡的食客不少。
在二樓裡,人聲鼎沸,有許多人吃著火鍋,說著慶州府的方言。
這讓有些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很是頭疼。
慶州府的方言聽起來實在是有些難懂。
在靠近窗旁的木桌前,有一老一少兩個食客,吃著火鍋。
火鍋是微辣,原本依著那個老人的想法,點一個鴛鴦鍋便好,可誰知道,這家火鍋館子從來都沒有鴛鴦鍋一說,微辣才是最後的底線。
因此當火鍋端上來之後,老人惆悵了很久。
一大一小兩個人看著鍋裡鮮紅的湯水,相對
無言。
孩子良久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夾起一塊毛肚,放在鍋裡涮了一下,因為沒有什麼經驗,隻是道聽途說的吃法,讓他很是擔心這毛肚是不是已經煮熟,所以多煮了一會兒。
等到他蘸滿了油碟之後,這才心滿意足的發出一聲長歎。
老人看著這小家夥,咽了口水,才問道:“怎麼樣?”
孩子一本正經的說道:“要是用慶州府的方言來說,那就是巴適!”
老人要不是看著自己這徒弟坐在他對麵,指不定早就是一個板栗給打上去了,他夾起一塊山藥,放進鍋裡去煮了煮之後,撈起來吃了一口,也是感歎道:“如此美味,在這般年紀才吃到,真是可惜。”
孩子說道:“師父,那你為啥現在才來吃?”
老人看了孩子一眼,還沒有開口,便聽到隱隱有雷聲傳來,抬頭看了看之後,老人縮了縮脖子。
他已經是個不錯的野修,隻對境界更高的修士才會感到害怕,為何聽到雷聲還會下意識的縮脖子,隻怕就算是他,也說不清楚。
那個孩子明顯比自己的師父更加清楚慶州府的天氣,他嘟囔著說道:“都說慶州府的天氣會很怪,往往上午烈日高照,下午便有大雨,但那說的是盛夏,這才是初夏,為什麼這樣啊?”
老人說不清楚,隻是聽著雷聲,便想起了很多年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那個時候還沒有走上修行大道,他隻是一個生活在鄉下的少年,他做得最多的便是農活,而最不習慣的便是豐收的時節,水稻從田裡收起來之後,便要曬乾。
可是往往那些下午便要下雨,一聽見雷聲,一看見黑雲,往往便要爬起來去收水稻。
要是慢了些,水稻被雨水一泡,便要生芽,要是那樣,這一年的收成便基本上沒了,這是讓農夫們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可水稻要是不曬,一樣會發黴,後果也是很嚴重的。
可能就是那時候開始,開始有些害怕雷聲?
老人變得有些惆悵,導致雖然有火鍋在身前,都沒有什麼食欲。
當然,也很可能是因為其他的一些緣故,比如真的有些辣了。
那個孩子吃了不少,頭頂冒出了不少汗珠,他喝了一大口茶,還沒有來得及感歎,便看見外麵開始下雨,雨水很大,片刻就淋濕了街道。
很快落下便傳來很多歡快的聲音。
孩子咬著一隻雞爪,問道:“師父,他們在笑什麼?”
老人想了想,溫和笑道:“是表達開心。”
孩子哦了一聲,隨即問道:“那為何要開心呢?”
老人問道:“你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
孩子立即說道:“當然是見到朝劍仙!”
這的確是他最該開心的一件事情。
這個故事應當是發生,當時那位劍仙就這麼站在他麵前,和他說了些話,讓他記一輩子都不為過。
老人喝了口茶,嗬嗬笑道:“有些事情,可遇不可求。”
“你這輩子怕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再見到那位劍仙了嘍。”
老人言語裡的調侃意味十足,自己的這個徒弟當初得了朝青秋的幾句話,便一直勤奮練劍,這些日子的境界也提升得有些快,但這小家夥年幼不知道,他這個做師父的人卻是知道,朝青秋那幾句話,其實不見得有那麼真實,不過勉勵的意味多一些罷了。
孩子吃著菜,並沒有搭話。
這一對師徒啊,說到底,關係還是極好的。
不見得三言兩語便會傷了某人的心。
要真是如此,也成不了師徒了。
外麵下著瓢潑大雨,但卻沒有絲毫衝淡這裡麵的辣意。
老人喝著茶,心情顯得不錯,竟然便哼起來曲子。
很快便讓很多人側目。
孩子仰著頭,低聲笑道:“真好聽。”
“真好聽。”
前一句話是那個孩子說的,後一句話卻是另外的一個白衣男子說的。
他站在二樓某處,腰間懸著劍,看著這邊,神情平淡,但自有一股氣勢。
他這個打扮,像極了那位劍仙朝青秋,隻是一身氣勢卻又是截然不同。
孩子看著他腰間懸著的劍,便很快能判定他是個劍修,至於是不是劍士,這誰知道呢。
老人卻漸漸隱了聲音。
白衣男子走過來就坐在這兩人身旁,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