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完了修士,便相當於替周國解決了大部分的難題,這讓李扶搖的心情實在是有些不錯,但實際上隻是抱著想讓延陵洛陽城的那些貴胄難受的想法才出手的李扶搖現在的心態其實已經發生改變,頗有些自豪感,雖然那十幾位修士其實絕大部分都是青槐所殺,他隻不過是隻出手了一次,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讀書人而已。
離開了羅桑河,李扶搖知道羅桑河畔的故事會很快傳到少梁城,傳到洛陽城,也會傳到陳國京城,少梁城的達官貴人或許會讚揚大周北邊軍的堅韌與勇氣,而洛陽城的貴胄便隻會生氣和難受,甚至會覺得恥辱,至於陳國京城,除去惶恐之外,理應找不到其他的情緒。故事很可能會被寫成數萬大周北邊軍用性命阻攔了陳國大軍前進的腳步,為少梁城爭取了時間,順便彌補了當日在北燕郡的失城之責,但那兩位少年少女和那十幾位修士的故事想必不會有太多人會去宣揚,因此當李扶搖和青槐走出大周邊境,來到延陵境內的時候,這裡的人們也都還不知道這次延陵派出的修士和陳國大軍在羅桑河畔駐足的真正原因。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裡發生的事端,洛陽城的貴胄們知道,那座位於延陵境內的延陵學宮也知道。
那座儒教門下的第一學宮位於延陵版圖之上,每年雖說都要派人至洛陽城去為延陵挑選學生,但其實這座學宮離洛陽城不算近,延陵學宮離洛陽城還有千裡。
這座學宮坐落在京口山上。
作為延陵內的一座普通高山,實際上最開始京口山並不顯得有多麼特彆,等到延陵學宮選址於此處之後,這座山便變得高不可攀了,外人看此山,也僅僅隻能看到山腰以下,山腰以上終日雲霧繚繞,無人看得真切。
就連是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越看便隻會越發讚歎。
京口山腳起始處有一條山道,終日人跡罕至,除去山上之人下山之外,便隻有登山求學的讀書人,隻不過登山之讀書人雖然不少,但是走到山頂的,其實卻是一點都不多。這山道用青石板鋪就,每一道石階都有一句儒教典籍之中的句子,開始第一道是以君子學不可以已作為開頭,至於山頂的學宮之前的最後一道是何句子,這座山河之中大部分人並不知曉。
現如今正是清晨時分,卻有人開始登山。
來人是個穿了一身灰布衣衫背負書箱腰間帶傘的讀書人,麵容年輕,隻不過看樣子並不像是山上那座學宮的學生。
踏上山道,年輕讀書人沒有低頭去看腳下的句子,隻是一步一步往上而去,偶有閒情的時候才會打量幾眼周圍景色,山道兩旁的樹木自然不少,甚至還有許多樹齡在百年以上的參天大樹,枝繁葉茂。
行過數步,來到一塊大青石前,讀書人停下腳步,不為什麼,隻因為這青石上刻有停步兩字。
站在大青石前休息片刻,讀書人略顯笨拙的行過一禮,然後才繼續前行。
越過那塊青石之後,山道顯得難行,倒不是說如何陡峭,反倒是依舊平坦,隻是不知道為何,年輕讀書人邁步時便顯得有些困難,似乎身上有什麼重物一般。
再往前行十數步,邁步之時便已經有了鑽心疼痛,整個腳掌放在青石上時,便好似針紮一般,年輕讀書人苦笑著再往前走過幾步,很快便聽到山頂處傳來聲響。
“學宮清修之地,閒人速速離去!”
聲如洪鐘,震得這個年輕讀書人身形搖晃。
年輕讀書人低著頭,平靜道:“學生求見學宮言餘言先生。”
山頂再傳聲響,“所求為何?”
年輕讀書人仍舊是平靜開口說道:“學生想入學宮求學。”
山頂暫時未傳出聲響,似乎在求證什麼,等到半刻鐘之後,再度開口發問,“你可是黃近?”
黃近輕聲道:“正是學生。”
“若是學宮中的夫子先生帶回之人,自然不用受這登山之苦,可若是外人要入我學宮,便得一步步走上山頂才行,你若是走不到山頂,便隻能說你與學宮無緣,不必多說什麼,你若來得到學宮門前,若有夫子看中,你自然能入我學宮求學。”山頂那邊傳回這最後一句話之後便不再有傳出任何聲響。
黃近點點頭,再度開始登山,隻不過這一次他才走出一步,便感覺得到腳下的疼痛比之前更甚十倍,很快黃近便滿頭大汗。
一隻腳伸出踏上一道石階,另一隻腳卻是怎麼都踏不上去,黃近的雙腿皆在打顫,可怎麼也無法再往前邁過一步。
這個當日敢提著柴刀就去搶親的讀書人蹙眉,很快一隻手便按住腰間的那把油紙傘,艱難的擠出一個笑臉,咬著牙另外一隻腳便踏了上去。
兩隻腳站在同一道石階上,便感覺得到痛苦頓時消散,大汗淋漓的黃近鬆了一口氣,再一隻腳踏上另外一道石階,隻不過這一次便不像之前那般簡單,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黃近眼前一黑,就要往後倒去,好在這時有個麵容平靜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他身後,一把托住了黃近。
黃近緩過神來,收回那隻腳,轉頭對著那位中年男人行禮道:“言先生。”
來人正是言餘。
言餘看著這個之前相邀的年輕讀書人,擺擺手問道:“之前讓你來學宮你執意要去遊曆山河,為何現如今又改主意了?”
黃近笑了笑,“山河好看,風景也是極美,但都不如故鄉門前的那座大山好看,現如今聽說那座大山要改名了,學生很擔憂,仔細思索,發現求人不如求己,於是想起言先生之前相邀,雖說現如今顯得有些市儈,但也是管不了這麼多了,因此貿然登山,隻想著能有機會進入學宮,之後為那座大山但儘綿薄之力。”
陳國對周國發兵的消息延陵學宮知道,延陵王朝派往周國的十幾個修士,學宮也知道,不過這種小事對於學宮來講,並不重要,學宮沒必要去知道前因後果,現如今黃近前來求學原因是為了這件事,言餘也一點不在意,他隻是有些善意的提醒道:“踏上修行大路,有的人走的極快,便如同那位梁溪的道種一般,十五年便能已經隻離太清境隻有了一線之隔。有的人走得極慢,蹉跎幾十年在前三境,你走得快還是慢無人知曉,但有一點需得知道,延陵滅周國,隻需要很短的時間,而到時甚至都還沒有出學宮的資格,就算有,你也需要明白,學宮永遠是站在延陵身後的,你一個人本就無濟於事。”
想起之前那個少年,黃近忽然笑道:“或許不是一個人。”
被黃近這麼一說,言餘也想起之前那個少年,也想起了前幾日從羅桑河傳回的消息,搖了搖頭,隻是再看了黃近幾眼,“學宮一向有教無類,你若是當真想要求學,便登山吧。”
黃近點點頭,在言餘轉身之前問道:“言先生,這些年來,有多少人曾登上過這座京口山?”
言餘笑著說道:“很多,最近一個便是我。”
黃近啞然失笑。
言餘身影消失不見。
黃近笑了笑,繼續忍受痛苦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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