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陳郡和宰執李濟在那座宰執府邸對飲之時,院子裡便隻剩下之前陪著老祭酒前來的那個馬夫。
那位名聲不顯的馬夫抱了把刀,獨坐院中,看著房內燈火,神情淡然。
作為謝氏一族的偏房子弟之一,這位名叫謝石安的謝氏子弟其實用刀,是大周江湖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謝應當年學刀,便是由他悉心指導,若不是如此,即便謝應天資再出眾,總歸也不會在這般年紀武道修為便這般不凡。
那柄謝家的家傳寶刀棲客,最開始,便是由他握在手裡的。
隻不過相較於謝氏的這一代之中,前有謝陳郡在廟堂上名望一日高過一日,後有謝無奕在江湖上威名一時勝過一時,這位偏房走出的子弟,這一輩子便沒那麼多想法,他不讀書,也不修兵法,更不願去結交其餘的所謂江湖豪傑,這幾十年來了,除去教導謝應練刀之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練刀。
從而立之年開始,謝石安便遊曆大周,將那些名聲在外的刀道大家一個個都打了個遍,在沒有外人所見的那一場場比鬥裡,謝石安從未敗過,現如今大周江湖上所謂的刀道第一人,更是十年前便已經是他的手下敗將。
若單論武道,謝家上下,恐怕隻有謝無奕一人能和他一戰。
因此這次入京,謝陳郡才會選擇帶上這位名聲不顯的族弟。
謝家到底是一腳踏在江湖中,若是沒幾個能夠撐門麵的武道大宗師,哪裡說得上是武林世家。
現如今這位抱著一柄平淡無奇的鐵刀的謝石安在等人,等許多人,等那些今晚會出現在這裡的殺手,等那些一心要謝家從此在朝堂上一蹶不振的人。
最主要的是,他在等謝無奕。
謝無奕可以毫不留情的將自己的兒子謝應送入死局中,可謝石安做不到。
他這一輩子就那麼一個徒弟,誰要殺了他,他就得為他償命。
這個道理,不管是誰來,都是這般。
家主謝陳郡隻對他說了幾句話,大致意思便是若是謝無奕今日顯身,那便不用多說,憑本事斬殺便是,當他走進這小院之後,便已能說明他並非是謝家子弟。
若是他不來,他便是日後的謝家家主。
當時他謝石安隻是聽著,並未說什麼,即便是謝陳郡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都沒有理會。
謝家大局,不是他要去想的東西。
那些彎彎繞,他一個隻知道練刀的粗人,不會去理會,也不願意去理會,更不想去理會。
屋內燈火搖晃,兩位心知肚明今夜要發生怎樣一場大事的老人對飲,幾壺酒之後,竟然都未見醉意,老祭酒謝陳郡眼神明亮,而宰執李濟臉色紅潤,則是強撐著精神,把那些本該讓他醉倒的醉意生生壓下。
他有些感歎的開口道:“老祭酒,少梁城想著老祭酒死的人還真是不少。”
謝陳郡眯著眼睛笑道:“自打老夫一入少梁城,恐怕除了陛下沒起殺心,其餘朝上諸公沒有一個沒起心思吧,本來他們與我謝陳郡也沒有結下梁子,說不上非要置我於死地的,隻是現如
今這少梁城局麵如此,我謝陳郡無錯,卻是偏偏要死了才能破,你說老夫真要死了,會不會覺得不值當?”
李濟喝了口酒,“說到底,還是謝應的功勳太大了,大到他若不死,陛下就隻能好好對謝家,若是沒那麼大……若是沒那麼大,也不會有今日的事情。”
謝陳郡拿了那火爐子旁的最後一壺酒,看著倒出的酒水冒出熱氣,輕聲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種話,也就隻有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可以說上幾句了。
整個大周,恐怕也隻有李濟敢聽。
不過兩個老人,仍舊是各有所思。
謝陳郡揉了揉臉頰,忽然看向外麵,雖說這間偏廳門窗早就已經關好,似乎老人的視線還能夠穿透這邊,看向更遠的地方去。
門外小院,已經多出了好幾十具屍體。
那位仍舊抱著鐵刀的謝石安看著在遠處還沒能咽氣的一個殺手,平靜問道:“我謝家,如何可欺?”
那些各家各戶豢養的客卿護院,現如今的殺手,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讓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馬夫拔刀。
這是何等的讓人覺得駭然不已。
在那座宰執府外,還有一堆屍體,站在屍體旁的是一位獨臂中年男人,這個拿出腰間的酒喝了一口的男人笑著說道:“我謝家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你們摻和。”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都是屍體,都說不了話。
這個獨臂男人一躍跨過宰執府的牆頭。
今夜,在李濟的授意下,那些平日裡護衛宰執府的護院都放了一天假,都不在這宰執府內。
因此當這個僅剩下一隻手臂的男人來到小院的時候,隻見到了抱著鐵刀的謝石安。
謝石安喊了一句謝無奕。
後者隨即停步,看向這個一向都沒有什麼名聲的謝家子弟。
謝石安直白問道:“是你將應兒推進了淮陽城?”
謝無奕到了現在,也隻是說道:“應兒是我的兒子。”
謝石安生硬道:“他是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