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城的動亂起得很突然,結束的也很快,那些居住在青天城裡的妖修們將那些人全部都殺掉,一個不落,自然事情便結束了。
青槐離開長街,並沒有去深究事情的始末,這些事情自然有彆人去做。
她來到那座酒肆,要了好幾壺酒,然後想了好些事情,賣酒婦人勸慰道:“妖君大人不會有事的。”
她也是個聰慧的婦人,自然知道青槐這個時候在擔心什麼,青天君讓她先離開青天城,這就是不想讓她知道這場大戰,讓青天君都這麼擔憂的,自然是他不一定有勝算了。
青槐說道:“他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回家了。”
青天城是青天君的城,但卻不是青天君的家,他的家應該是在那座茅屋裡,雖然那之前也是彆人的家,但是青天君成為大妖之後,在那個地方待得時間最長,便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賣酒婦人不知道青天君的家在什麼地方,所以眼裡隻是有些擔憂。
她輕聲說道:“也不知道那個小子為什麼還不來。”
這些日子,她很清楚青槐一直都在等李扶搖,要不是當真抹不開麵子,隻怕早就已經去山河那邊了。
青槐現在有些心煩意亂,所以不太想提那個家夥,隻是坐在桌前喝了幾口悶酒,然後便轉身朝著城外走去。
之前她說要去冰海看看,也不是假的,既然青天城裡沒有什麼問題,隻要青天君活著,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所以青槐覺得這種事情,自己擔心也沒用。
若是青天君真的要死了,隻有她的境界更高,才能庇護青蛇一族。
不管是為了什麼,她都該去冰海。
隻是臨近城門的時候,青槐皺了皺眉頭,喃喃道:“你要是找不到我,就真該被打一頓。”
……
……
洛陽城又下雪了。
這是入冬以來,洛陽城的第一場雪,以往這些時候,隻怕葉長亭就要來洛陽城騙一騙朝青秋的飯食,順便在他這裡探聽一番關於天外的事情了。
但是如今,朝青秋已經離開洛陽城,不知道還在不在北海釣魚,葉長亭自然也就不會再來這座洛陽城了。
雪一落到洛陽城,整座洛陽城便都換了個顏色,就連皇宮的朱牆碧瓦,都變成了白色。
延陵皇帝這些日子在禦書房的日子要比往常少了很多,自從延陵王朝打破壁壘,讓整個王朝的百姓都更直觀的了解山上修士之後,延陵王朝的風氣一再變幻,去年秋天,已經在洛陽城建起第一座行宮。
說是行宮,其實就是修行宗門。
裡麵讓刑部的供奉進去授課,有道門修行,也有儒教修行,還有些野修的修行法門。
除去沒有劍士和佛教之外,也都還算是完善。
以往延陵王朝的供奉來源大部分是出自學宮,那些在學宮修行數十年,乃至百年都未能如何進步的,就幾乎要被遣出學宮,為了得到些修行的資源,他們往往便會選擇來到洛陽城,可是這個時候,學宮和延陵王朝兩邊早已經對峙起來,因此再從學宮裡得到修士的通道,便被關上了。
延陵皇帝雄才大略,很快便建立起這座行宮,便是為了給洛陽城培養人才。
當然,在這個期間,也招攬了許多散修進入洛陽城。
雖然現在洛陽城裡的這座行宮還比較簡陋,但過個百年千年,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子。
刑部那邊的供奉已經儘數打亂,建立了一個新的機構,叫做上陽宮,所有修士都在這裡有著編製,上陽宮的宮主名義上是楚王殿下,但是實際上,真正管事的是一位登樓境的野修,叫做章太一。
這位登樓境的野修不知道是從何處而來,反正一到洛陽城裡,便一人一槍挑翻了許多修士,最後是在程府前,被那位抱刀郎程雨聲的師伯陳酒一刀逼退。
兩位登樓大戰,當時在洛陽城裡還驚起了很大的風浪,但最後還是以章太一入宮結束。
入宮之後不久,這位看著不過才年過不惑的野修便成了上陽宮副宮主。
在楚王殿下這位滄海修士不會輕易出手出言的情況下,這位就成了整個延陵王朝修士裡,說話最管用的人。
當然,說話最管用,不代表著最厲害,即便是那兩位滄海修士不出手,可還有陳酒這位登樓大修士可以勝過他。
不過再怎麼說,有如此景象的洛陽城,其實還是在朝著好的方麵發展。
尤其是摘星樓的劍仙李昌穀一直都不曾離開洛陽城的前提下。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很早,洛陽城裡的許多權貴人家都還沒有準備好過冬的木炭,因此這些時日木炭的價格其實還有偏高,隻是這個時候,程府卻是不惜在某間屋子裡擺滿了木炭盆。
數量之多,即便是讓彆的權貴人家來看,都有嘖嘖稱奇。
走進這間屋子裡,便真的感受不到一點寒意了。
程府向來低調,即便是宮裡有一位貴妃,那位之前的程大少又是一位正五品的抱刀郎,外加現在在上陽宮裡位次也排的極為靠前,都不曾做出過什麼欺壓百姓的事情出來。
今日卻一反常態,倒是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風雪不算太大,程府外麵來了一頂轎子,很快便從裡麵走出一個宮裝婦人,她一身打扮,是整個延陵王朝僅次於皇後的裝扮,這便就是那位程貴妃了。
程貴妃來到門前,很快便有許多人迎了出來,很多人都跪下,但是程貴妃卻是怒道:“跪什麼,老爺子怎麼樣了?還不帶我去看看。”
程貴妃入宮多年,尚未生出半個子嗣,本來便心裡沒底,好在是那位皇帝陛下一直都對其比較疼愛,程貴妃也沒有借此恃寵生嬌,這麼多年了,一直老實本分,幾乎沒有回過程府一次。
直到如今,才總算是再回了一次程府。
不是因為彆的。
而是老爺子不行了。
程老爺子百歲高齡,得益於程雨聲找來的靈丹妙藥,這些年吃了不少,還算是延年益壽,但是不管怎麼延年益壽,總歸是都要死的。
到了現在,就真的是撐不住了。
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火盆在屋子裡。
才讓人入宮通知了程貴妃。
……
……
程貴妃一路小跑,來到了門前,這裡早已經守了很多下人,隻是屋子裡並沒有幾個。
站在門前,程貴妃看著程府下人問道:“請大夫了嗎?大夫怎麼說?”
那個已經在程府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管事帶著哭腔說道:“今兒宮裡的楊太醫已經來看過了,說老爺子無病無災,隻是時間到了。”
老太爺要離開人間,和病痛沒有關係,隻是時間到了。
程貴妃身形有些搖晃,這些年在宮裡怎麼做,其實全靠老爺子的金玉良言,老爺子雖然沒有怎麼關心朝堂大事了,但是每一次開口,都能讓她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至少在延陵朝堂變幻的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讓她覺得迷茫的。
可這個時候老太爺要離開人間了。
之後怎麼辦啊?
程貴妃現在想得最多的便是這個事情。
深吸一口氣,程貴妃走進那間屋子,屋子裡隻有幾個人。
已經被欽定為接班人的程雨聲。
還有幾位長輩。
外加一個程暮。
這是程雨聲的閨女,也是這些年最討老太爺喜歡的後輩,這個時候,就是程暮握著老太爺的手,彆的後輩都隻能跪倒一片。
程貴妃緩慢來到老太爺床榻前,看了一眼程暮,然後看著臉上已經看不到血色的老太爺,當即便眼眶泛紅,她輕聲道:“老太爺,怎麼了呢?”
程貴妃早年被送入宮中,這些年在後宮爭鬥,不知道要過得多麼小心翼翼,又要過得多累。和程家其他人都算是不太親切,唯獨和時不時寫信老太爺關係極好。
此刻見老太爺這個樣子,她雖說還是擔心之後在宮裡該如何自處,但更多的還是悲傷老太爺要離開了這件事本身。
程老太爺睜開那雙渾濁的雙眼,看了一眼程貴妃,拍了拍程暮的手,輕聲道:“暮兒,你先出去。”
程暮是程雨聲的閨女,現在不過十幾歲,還是個少女,聽著平日裡最疼愛她的老爺子這麼說,本來還憋著的眼淚,現在一下子便憋不住了。
“您就讓暮兒多看您幾眼好嗎?”
程暮淚如雨下,讓人瞧了,也覺得十分傷心。
程貴妃拍了拍程暮的頭,輕聲安慰道:“暮兒,你先出去,老爺子不會走的。”
程暮淚如雨下,但還是懂事的點點頭,依依不舍的鬆開老爺子的手,然後去程雨聲身旁跪下。
程雨聲有些憐愛的看著自己這個閨女,輕聲說道:“彆哭。”
床榻那邊,程貴妃看著老太爺,緩緩的蹲了下來。
手就放在老太爺的手上。
老太爺感歎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當年送她進宮,自然是因為程府需要在宮裡有個人,而程貴妃這些年在宮裡不出問題,自然也是因為程府在外麵支持的緣故。
程貴妃哭泣道:“您說這些做什麼,現在隻要您不出問題,便什麼都行了。”
老太爺開口說道:“我這把老骨頭,熬了這麼些年,真熬不動了。”
程貴妃看著老太爺,輕聲道:“爹,你怎麼就要走了呢?”
這是很多年後,程貴妃再一次喊老太爺爹,平日裡他們都是以老太爺稱呼的。她作為老太爺最小的女兒,當初其實也想過嫁到平常百姓家裡,然後便這樣過完一輩子的。
隻是事與願違。
前麵好些年,說是沒有怨氣,也說不過去。
老太爺感慨道:“活了一百多年,二十來歲便開始擔起這個擔子,這擔子一擔就是八十年,八十年的風雨,延陵再怎麼變,咱們程家都屹立不倒,其實爹比你累,你在後宮鬥鬥那些小姑娘,哪裡有爹在朝堂上,在延陵鬥那些老狐狸累?”
擔起這麼一大個家,老爺子自然過得也不算輕鬆。
“不過現在好了,隻要雨聲那小子不犯渾,咱們程家,差不多兩三百年裡都沒問題了,你在後宮隻要不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沒問題,即便是你哪天做了些錯事,外麵還可以幫襯你一把,都沒問題了,都不用擔心了。”老爺子長舒一口氣,這便是如釋重負的意思。
程貴妃看著老爺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生死離彆都是大事,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的。
老太爺擺擺手,看著遠處跪著的那一片人,這才生出些怒意,大聲說道:“我還沒死,你們做什麼?”
跪著的人不為所動,老太爺的聲音卻是漸漸小了下去,“你們這些家夥,倒也不是不孝順啊。”
“可是朝青秋這樣的人也要離開人間,我一個糟老頭子,能做些什麼呢?”
“而且我是真的活夠了。”
說著這句話,程暮站起身來,要跑到老太爺身邊,可是還沒等她跑到老太爺身前,老太爺便斷了氣。
老太爺死了。
宮裡很快便派了人來撫慰,程府一片縞素。
白色的燈籠已經掛了起來,哀樂也傳了出來,平日裡和程府有些交集的朝堂官員以及彆的什麼人,都來了程府。
程雨聲是長孫,又是老爺子欽定的接班人,所以這事情由他主持。
隻是李小雪這個媳婦兒並沒有出現,她是修士,之前已經去了北方絞殺山林裡為禍的妖修。
所以沒有出現在這裡,也很正常。
程暮先在老爺子的靈柩前哭了一陣,然後便一個人去了後院,在涼亭下暗自神傷。
李父李母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外孫女情緒不高,也就沒有去打擾,李父的鬢發早已經發白,看著有些蒼老。
李母則是看著慈祥了很多。
但不管怎麼,都是兩個快要變成老人的人了。
他們看了一眼程暮之後,很快離去。
隻留下了那麼一個少女。
程暮看著紛紛落下的雪花,眼淚不停。
老太爺是最疼愛她的人,現在離開了人間,自然傷心。
隻是她正在哭著,不知道怎麼身後便生出一道聲音,“哭什麼?”
程暮轉過頭來,發現遠處站著一個青衫年輕人,他看著年紀不大,身上也沒有帶上什麼東西,就是站在那邊看著程暮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之前說得話有些不好聽,所以她並沒有搭話。
但實際上還是因為她太傷心的緣故。
那個青衫年輕人走過來坐在她身側,溫聲說道:“人生百年,又不能與天地同壽,自然是要離開的,早晚而已,你攔也攔不住。”
程暮聽了這句話,下意識便反駁道:“可是爹娘可以活很久很久。”
她的爹娘都是修士,按道理來說,活得怎麼也會比老太爺久。
青衫年輕人看著這個小姑娘,溫聲道:“那你可能要比他們先離開。”
他一眼看去,早就知道這個小姑娘是沒有開始修行的,沒有修行,這便說明她隻能和老太爺一樣,隻有百年左右的光陰。
程雨聲和李小雪都是修士,還能活很多年,但是小姑娘那個時候卻是很可能便已經離開人間了。
這也是一種很難說的事情。
青衫年輕人看著小姑娘說道:“你想不想知道老太爺離開人間之後,要去什麼地方?”
小姑娘瞪大眼睛,然後重重點頭。
青衫年輕人隨即一笑,伸出手,小姑娘有些緊張,但不知道怎麼的,還是握住了年輕人的手。
青衫年輕人帶著小姑娘來到停放靈柩那間屋子外的回廊,然後伸手在小姑娘的眼睛裡一抹。
隻是有一道並不耀眼的白光。
小姑娘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到靈柩那邊,有一道身影飄了出來。
那就是老太爺的魂魄。
老太爺穿過那些人,徑直朝著外麵走去。
小姑娘差點叫出聲來,青衫年輕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彆嚇著他。”
然後便牽著小姑娘走到了大街上。
程老太爺的魂魄在長街上飄蕩,很快就朝著外麵飄去,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青衫年輕人牽著小姑娘的手,隨即升空,在那道魂魄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
“普通人死了之後,天地自然要洗去他的記憶,然後便會去投胎,轉世為人,隻不過要去什麼地方,要投胎在誰家,需要多久,都是不確定的,有可能他要在這個天地飄蕩數年,或者數十年才會轉世。”
青衫年輕人很耐心的講解著這些事情,“要是運氣不好,在轉世之前,碰到了要吃魂魄的山妖,這就是很可能魂飛魄散了。”
青衫年輕人牽著小姑娘在雲裡緩行,跟著那道魂魄,輕聲說道:“這就是命了。”
程暮有些悶悶不樂,還有些擔憂,“要是遇上山妖了,老太爺就沒了啊?”
青衫年輕人搖搖頭。
山妖吃魂魄這種事情,不屬於天地規律,而是偶然事件,既然是人為的,自然能解決。
“都是運氣,要是運氣好,指不定以後他還能做個有錢人,要是運氣不好,做乞丐都有可能。”
說著話,程老太爺的魂魄已經飄出去很遠,路過了一片山林。
這裡離著洛陽城已經有很遠了。
就在這個時候,在程老太爺下方,忽然生出一隻大手,就要一把抓住老太爺的魂魄。
程暮啊了一聲,這就是山妖了。
要是程老太爺的魂魄被這麼一隻大手抓住,便要魂飛魄散,再也不能轉世了。
小姑娘捂住眼睛,有些害怕。
但是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一道劍光,直接便落到那隻大手上,直接將大手斬斷。
那位出手的山妖啊了一聲。
青衫年輕人落了下去。
有個山妖跪在地麵上,一直磕著頭,“小妖衝撞了劍仙老爺,罪該萬死,可望劍仙老爺饒小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