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懷瑜?”
謝懷瑜感到有人輕輕推了她一把。她的神智漸漸回籠,眼前的景象慢慢聚焦,逐漸清晰起來。
是一家山中茶肆。
和她對坐的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長衫的文質彬彬的男人緊皺眉頭,並指敲了敲桌子:“想什麼呢?休息好了就走。”
謝懷瑜抬起頭,明如秋水的雙眸定在他臉上。
這個男人看上去三十出頭,生就一副極惹眼的俊逸容貌,但眉宇間總是縈繞著一股輕愁。他是極意宗的長老謝衡,也是謝懷瑜的生身父親。
謝懷瑜轉過頭。左手邊坐著個身材嬌小,容貌秀麗的少女。正是她剛才輕輕推她。這少女名叫莊蕊,是她的同門,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而她的右手邊……
端坐著一個白衣青年。謝懷瑜隻望了一眼,萬千柔情夾雜著一股酸澀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此人微垂著頭,雙手隨意擱在桌上,十指修長,白皙如玉。他穿著尋常,姿態閒適,卻讓這間簡陋的茶肆蓬蓽生輝。謝懷瑜暗歎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謝衡容貌已是出類拔萃,但容齊在側,卻令他黯然失色。容齊的氣度風姿,叫人見之忘俗,自慚形穢,不怪她從前為他神魂顛倒,癡心難改。明明知道他隻是把自己當做謝柔雪的替身,卻用儘全力維持這份鏡花水月的假象。
容齊道:“走吧。”聲音如冰玉相擊,悅耳動聽。
謝衡瞪了謝懷瑜一眼,當先走出茶肆。此處已在摩羅沙山腳,出於禮數,四人不再禦劍,而是展開輕身靈法趕路。
謝衡一路上都黑著臉,對謝懷瑜說:“其他人早就到了,就數我們幾個最慢。你說說,除了你,還有哪個修士會生病?真是沒用!”修士一旦洗髓伐骨,則正式入道,從此不懼寒暑,不食五穀,跳出輪回外,不在五行中。但謝懷瑜卻在半路上莫名其妙生病,昏昏醒醒,查不出病因。好在看起來不甚嚴重,自己便好起來了。
謝懷瑜淡淡道:“父親教訓的是。是我無用,拖累大家了。”
謝衡皺眉。要不是謝懷瑜的語氣太平,他還以為她是在說反話。可以前即使謝懷瑜鬨脾氣,也絕對不會說自己“無用”,她雖無能,自尊心卻高得很。
他看著近在身旁的長女,總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微妙變化。
容齊道:“謝師叔不必擔心,‘屠魔大典’後日開始,咱們趕得及。”一邊說,一邊安慰地捏了捏謝懷瑜的手。
他是掌門褚宜年的得意弟子,驚才絕豔,修為在年輕一輩中頂頂拔尖兒。雖然按輩分尊稱他一聲“師叔”,謝衡卻不得不給麵子,神情緩和,“嗯”了一聲。
如果是從前,謝懷瑜必定感激他替自己解圍,但此刻她卻一眼也沒看他,就像沒聽見身旁的對話一般。
莊蕊輕輕碰了碰她,低聲道:“懷瑜,你還難受嗎?”
謝懷瑜微微一笑:“不了。”
莊蕊道:“那就好。你這病古裡古怪,來勢洶洶,著實嚇我一跳。”
謝懷瑜心中一暖。“放心,我沒事了。”不但沒事,她從沒感覺這麼好。
謝懷瑜根骨極差,且愚鈍不堪,即使花數倍於彆人的努力修煉,也事倍功半,進展極慢。而且她脾氣不好,暴躁易怒。所有人都說,她全身上下,也就隻有臉能看了。
和溫柔端莊,天資不凡的謝柔雪一比,真是天上地下,彆如雲泥。這還罷了,但謝懷瑜是謝衡婚前的私生女,傳言其生母是一名魔修。更不巧的是,她第一日來到極意宗,重傷不愈纏綿病榻的謝夫人就道消身殞了,都說是被她給氣死的。從此,父親不待見她,妹妹視她如敵人,宗門內的流言蜚語伴隨著欺淩就從來沒離開過她。
幼小的她也曾痛哭過,傷心過,愈來愈自卑,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天生蠢鈍,不堪造就。而現在她總算明白了,這隻是因為她魂魄不全。
不知為何,她出生時,一縷魂魄被卷入了異世界,這一去就是數十年。如今時機終到,殘魂回歸,謝懷瑜隻覺大夢初醒般,頭腦從未有過的清明,心情從未有過的平靜舒暢,丹田中的靈氣也從未有過的豐沛。
雙魂合一後,多了一世記憶,她已經知道什麼是父母之愛,今生父女緣薄,就不再強求。
而容齊……
她偷眼看了看他。容齊轉頭,對她一笑,柔聲道:“累了?”謝懷瑜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