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緩緩放開內侍,片刻,他道:“你去告訴殿下,我柳昀,從不食言。”
內侍猶自驚惶,雙手奉上殘玉,不敢答話。
柳朝明自他手裡接過玉石,溫涼熟悉的觸感令他的目色在一瞬間變得哀傷,他又?道:“也提醒殿下,他當初承諾我的事,莫要忘了?。”
“是。”內侍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最後讓雜家帶給大人一句話,殿下與大人一樣,都是有諾必踐之人,汲汲營營多年,從未有一日忘卻初衷。”
柳朝明“嗯”了?一聲:“知道了?,你回吧。”
內侍悄無聲息地走了?。
落雪如絮,不遠處梅枝橫斜,血色紅梅綻放出如火如荼的異彩,像是妄圖要將這濃夜點亮一般。
柳朝明盯著這不自量力的梅色,摩挲著手中玉石,須臾,他將殘玉往手心緊緊一握,往梅園深處走去。
天亮一點的時候,內閣發?來谘文,說聖上抱恙,停了?今日早朝,由太子朱憫達主政,招內閣,七卿於奉天殿議事。
已是歲末臘月,這年的年關宴與萬壽宴要一起辦,乃是重中之重,甚至有傳言說再過十日,趕在小年以前,各衙司就要停政了。
蘇晉這夜歇在值事房,卯初起身,想起登聞鼓的案子,研磨寫好一份訴狀,這才動身去公堂。
然而剛至都察院前院,就看見中庭雪地裡候著十數禦史,由宋玨打排頭,一看到她,高呼一聲:“跪——”
十數人齊齊撩袍,朝蘇晉拜下。
蘇晉愣了一愣,問道:“你們這是在做甚麼??”
宋玨呈上一份請命書,決然道:“下官宋玨,帶應天府十二名監察禦史,誠請蘇大人徹查三殿下朱稽佑,工部尚書,侍郎,於山西道修築行宮,賣放工匠一案。”
這算是……逼宮?
蘇晉目光掃過宋玨身後的十二名禦史,言脩與翟迪不在其中。
她麵色不虞,喚了一聲:“言脩,翟啟光。”
中庭另一側的公堂裡出來二人,齊聲與蘇晉拜過,蘇晉不理宋玨,轉頭問:“他們是何時候在這的?沒人管麼?”
翟迪道:“回蘇大人,寅時便在這兒了,下官與言禦史都勸過,無濟於事。”
蘇晉
想到趙衍大約是一進宮徑自去了?奉天殿,便問:“柳大人沒回來過嗎?”
言脩道:“回來過一趟,後來接到內閣谘文,又?匆匆走了,路過時看到他等還問了一句‘都站在中庭做甚麼?’。”他說著一頓,露出些許好笑的神色道,“他等可會瞧臉色,柳大人一問,一下子全散了,待柳大人走遠了?又?回來候著。”
這時,身後的公堂門“吱嘎”一聲開了?,錢三兒聽到外頭的動靜,本打算出來瞧個究竟,誰知一見如斯場景,蘇晉一句“錢大人”還沒喊出聲,隻聽“喀嚓”一聲,門便被閂上了?。
是個懶得管閒事的。
宋玨見此情形,更加有恃無恐,又?呈上一封信函道:“蘇大人,昨日半夜再接到自山西傳來的急遞,這個三王與工部無惡不作,寒冬臘月還擄掠工匠修築行宮,凍死凍傷數人,下官懇請蘇大人莫再姑息,立刻上奏聖聽!”
言罷,他將請命書與急函放在身前的雪地,雙手伏地,磕下頭去。
宋玨身後的禦史見狀,也磕頭齊聲道:“懇請蘇大人莫再姑息惡行,立刻上奏聖聽!”
蘇晉掃了眼雪地上暗黃的信函,良久,她冷聲道:“本官說過不徹查嗎?”
宋玨聽了這話,不由抬頭看她:“蘇大人?”
蘇晉卻不理他,將手裡的訴狀遞給翟迪,淡淡道:“本官已署名了?,但緝拿七品以上官員,需副都禦史或都禦史準允,你去請錢大人將這狀子簽了。”
翟迪結果訴狀,扣了扣一旁的公堂門。
片刻,錢三兒將門隙開一道縫,伸出一支青筆簽了狀子,又?將門合上。
蘇晉繼而道:“言脩,啟光,你二人即刻帶人去工部,將工部郎中孫印德緝拿回都察院問詢。”
兩人齊聲稱是,朝蘇晉一揖,帶著一乾禦史走了?。
宋玨見狀竟是大喜,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了蘇晉,道了?聲:“多謝蘇大人。”剛要起身,冷不防卻被蘇晉喝住:“跪著!”
聲音冷寒至極,卻像是動怒了?。
宋玨與身後的禦史聞言,一時不敢動作,又?自原地跪好,愣怔地看著蘇晉。
蘇晉麵無表情道:“是誰告訴你們,可以這樣威脅本官?”
宋玨默了?默
,即刻認錯道:“回大人,下官知錯了?,隻因昨個兒夜裡,下官接到山西急函,一時心急,怕……”
“怕就可以忘了?自己身份?帶著一乾禦史來逼迫本官了?嗎?”蘇晉斥道,“你們可是覺得本官新官上任?好欺負?”
宋玨心中一顫,當即又往地上磕了?個頭:“回蘇大人,下官絕沒有這個意思。”
蘇晉冷笑一聲:“你沒有,那本官問你,此案換作柳大人來審,你可敢帶著人在中庭跪這一地?”
宋玨聽了這話,將頭往雪地裡埋得更深,片刻隻道:“蘇大人,下官知罪,求大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