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羨愣道:“你做甚麼?”
蘇晉的語氣淡淡的:“這石洞沒有退路,總該有一個人在外頭?守著,殿下是君,戚四小姐是女子
,照林與阿山受了傷,合該由臣去守。”
言罷,她腳步也不停頓,徑自往洞外去了。
朱南羨回身看了餘下三?人一眼,將手裡的鳳翅盔交給阿山,叮囑道:“本王去守夜,你照顧戚四小姐,有事喚本王即可。”
外間洞穴不比裡頭?暖和,自洞口可看到?外頭?呼嘯的風雪。
像是誰為山洞拉長一席白茫茫的簾。
蘇晉學著朱南羨的樣?子,撿了幾個石頭?砌成一個淺槽,用餘下的乾柴生了火,還未找到?乾淨處坐下,便見朱南羨來了。
蘇晉愣了一下,不由往他身後的石洞看了一眼,問道:“殿下怎麼出來了?”
朱南羨沒答這話,反是抬目朝洞外滿天滿地的風雪望去,須臾,說了一句:“不知大哥怎樣?了。”
蘇晉道:“殿下早已做好萬全?的部?署,且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必憂心。”
朱南羨“嗯”了一聲,揚唇一笑:“大哥比我聰慧百倍,想必一定不會有事。”
蘇晉看他一眼,自洞穴的角落裡撿了些乾草鋪好,垂眸問:“戚四小姐可好些了?”
朱南羨道:“大約是普通的風寒,我已讓阿山照顧她,等?明日?侍衛在山裡找到?我等?,請醫正為她瞧過便是。”
蘇晉輕輕“嗯”了一聲,在乾草上坐了,忍了一忍,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殿下怎麼帶她來冬獵?”
石槽裡的火燒得正旺,朱南羨沉默片刻,撿了根木枝將火撥小了些許,才在蘇晉身旁坐下:“年關宴當日?,因三?哥的事,我把她帶回了東宮,父皇命我帶她來冬獵。”
蘇晉垂下眸,靜靜地道:“可是我聽說,年關宴上,被十三?殿下選去冬獵的女眷,日?後是要?被殿下納為妃的。”
蘇晉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其實是茫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她從來不是這般不懂克製不知進退的。
是劫後餘生的後怕終於令自己的心滋生出一絲貪念,開始盼著要?在這風雪飄零的世間有一絲依傍嗎?
她將眼簾垂得很?低,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心:“殿下要?娶她嗎?”
朱南羨轉過臉看向她。
火光灼灼,蘇晉的臉色蒼白,連一絲該有烈火霞色
也沒有。
但他知道她想問甚麼。
那答案被他擱於心尖小心輕放,多年以來已成佳釀。
直至此?時,當他將它從飽受歲月侵染的光陰深處撈起,將要?傾吐而出時,卻?化作貪婪的一句問:“你希望我娶她嗎?”
蘇晉沉默地笑了一下:“殿下身為皇子早該納妃,如此?拖著實在太不該了,我身為臣子,身為禦史,早該進言直諫,殿下為天家嫡係,娶妃生子事關江山社稷,這些年臣常與殿下往來,一直未能勸諫,實是臣失責,未能儘忠職守,真是——”
她終於要?說不下去。
被老藤橫生交錯束縛著的心不知何時早得了一縷春暉,固執地自根底結出花苞,竟想要?盛放。
她彆過臉來看他:“我不希望。”
她也是**凡胎,也盼著被所信之人信之,所愛之人愛之。
蘇晉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殿下娶她。”
朱南羨生來一副好樣?貌,高挺的鼻,英氣的眉,但最好看的還是那雙眼,淬了星辰一般明亮,越往裡看越是有湖光山色,便是坐於黑夜當中,也如身處日?月山川中一般颯然。
正如他這個人,坦率的氣度自帶浩浩蕩蕩的光風霽月。
不知不覺令她神往。
可是蘇晉說完這句話,忽然又有些喪氣了。
她不希望又能怎樣?呢?
她這一生已沒有坦途,早知心中這莫名滋生的情愫是不該不能,兩年來從未有一次縱容自己去細思細想,直至今日?放縱直麵這一場情動浩蕩,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秉持著仰望之姿驚歎著他的坦誠與光亮。
蘇晉心裡覺得好笑,平生頭?一回發現自己也有卑微的一麵,她還以為她這一身錚錚傲骨下除了誌與義,彆無?其他呢。
她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一下:“微臣失言了。”然後她要?站起身,想要?往石洞裡走,可手腕忽然被人一拽。
蘇晉足下失衡,轉身便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朱南羨道:“我這一生,除了蘇時雨,誰也不要?。”
他沉默了一下,續道:“小時候我想,我父皇是皇帝,我皇兄日?後也是皇帝,那我長大後就去帶兵,去為他們守江山,直到?後來遇見你,我什麼想法都沒了
,我隻想要?好好保護你。”
朱南羨從來粗枝大葉,這小半輩子下來,唯一細細揣摩過的一樁事,大約就是蘇時雨。
他想起她那年落水,他救起她看到?她一身的傷疤。
他當時真是心疼啊,覺得那每一道淺的,深的,猙獰的,蜿蜒的,如同烙在了自己身上,每一道,都讓他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裡感同身受。
因此?他用儘全?力想要?去理?解她的悲喜,以及浮於這表麵悲喜之下的跌宕人生。
朱南羨道:“你從前受過的苦,我都知道。我想儘我所能,不再令你孤苦無?依。你曾伶仃小半輩子缺憾和不甘,此?生往後,都由我來彌補給你。你儘管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活著,我會守著你,照顧你。自今日?起,你不必再擔驚受怕彷徨不安,因為我始終都會在,隻要?我活著一日?,便守著你一日?。”
有大片大片的春暉伴著細雨灑落,那朵固執著開在心頭?的花一夜怒放,攀著藤蔓盤桓而上。
蘇晉低低地笑了笑:“倘若陛下逼著殿下納妃怎麼辦?”
朱南羨道:“那我就躲,躲不過我就跑,跑去南昌,去西北。”他揚唇一笑,“等?跑遠了,風頭?一過,我就回來找你。”
直至此?時,他也沒有要?強迫她去南昌。
朱南羨又道:“我都想好了,等?我皇兄繼位,等?藩王割據平息,我也不在南昌呆了,我把南昌府還給皇兄,然後回京師領幾個府兵,你在京師做禦史,我就跟皇兄請旨做個閒散王爺。你要?查案,我就陪你去查案,你要?去各地巡按,那我也陪你去,到?那時……”
蘇晉道:“到?那時,天下昌明,海晏河清,殿下要?做王爺,阿雨便做禦史,殿下要?領兵,阿雨便去軍中謀職,倘若殿下要?遊山玩水,阿雨也跟在殿下身旁,扈從也好,隨侍也罷,殿下深恩,當以此?生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