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車停在橋邊。
已經是黃昏了,天色很暗。
路美臣沒讓秦是明下車,自己向前走。
女孩子每次打電話,聽到秦是明的聲音,就掛斷,應該是對異性有戒備心。
橋上站了一個女孩。
穿著黑色的長衫,背對著路美臣。風吹過女孩子的衣角,呼啦呼啦響,似乎要帶走她。
路美臣慢慢走近,輕聲打招呼:“是你嗎?我是電影廠的姐姐。”
那個女孩子身子一顫,遲疑了一下,終究轉了身。
她低著頭,聲音很小:“不是我······”
路美臣鬆了口氣,雖然不承認,但是聲音是的。
路美臣試圖溝通,聲音儘量輕快:“約在這裡,是因為這兒離你家挺近的嗎?”
女孩後退幾步重複:“不是我······”
她後退的越來越快,甚至幾乎要轉身小跑起來。
停車的位置,秦是明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來:“敬敬!哥哥求求你了!吃點東西好嗎?求你了啊······”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把即將逃跑的女孩嚇了一跳。
潘敬搖搖晃晃地從車裡走出來,麵無表情往後走。
路美臣著急起來,央求那個女孩:“那是我的妹妹,她已經這樣子很長時間了,你能不能和她說說話?”
潘敬向後走,秦是明追在她身後,伸手用力扯住她:“妹妹,你等一下好嗎?”
“我們找到了一個很好很溫柔的姐姐,和她說說話好嗎?”
秦是明和路美臣求助的眼光投向那個女孩。
女孩站在原地,不再後退。
她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但是啊,那邊的小妹妹看起來,似乎很需要幫助的樣子。
女孩想到了自己,剛發生那些不堪事情時,幾乎崩潰到絕望。
女孩略一遲疑,終於低著頭,向潘敬的方向走過去了。
女孩子被憐憫束縛,明明自己也昏暗無光,卻開始嘗試拯救另一個女孩的人生。
女孩子走到了潘敬的麵前,試圖說些什麼。
這時候的潘敬和片子裡的幺幺,沒有任何共同點。
幺幺雖然痛苦,但是帶著悲劇的美感,是個溫柔而壓抑的孩子。
而現在的潘敬雙眼無神,黑眼圈很重,頭發乾枯淩亂。
完全看不出是同一個人。
秦是明主動走遠,將空間留給兩個孩子。
那個女孩躊躇了一下,終於主動開口:“你好······”
然而,潘敬仍然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那片空地,沒有任何反應。
女孩子隻能繼續說下去:“······我叫張琴聲,你可以叫我琴琴姐姐。”
張琴聲頓了頓,仍然沒有得到絲毫的反饋。
麵對這樣的潘敬,張琴聲意外地覺得很安全,也終於有了傾訴的**:“你姐姐說······你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聲音變得更小了:“我也是。”
潘敬終於給了她一點反應,眼神飛快瞥過她,又收了回去。
張琴聲感覺得到了鼓勵,鼓足了勇氣,將自己難以啟齒的事情說了出來:“我爸媽工作很忙,然後把我放在了老家,讓奶奶照顧著。”
“奶奶年紀很大了,沒力氣陪我出去玩。”
“胡同裡的孩子年紀都比我大,玩不到一起去。”
“後來啊,有個老爺爺看我總是一個人在門口蹲著玩,就說他家有秋千,可以讓我去玩。”
“這個爺爺人很好,還特意去和我奶奶說了一聲。奶奶就讓我去了。”
“剛開始玩的很好,那個爺爺就在門口坐著,笑眯眯看我玩秋千。”
“他家還有其他的小玩具,我就玩的時間越來越長,後來有一天啊,”女孩語氣很輕:“那個爺爺說天晚了,就在他家睡吧。”
“他還專門去和我奶奶說了一聲呢。”
“我其實記不太清了。我隻記得,院子裡黑乎乎的,那個爺爺問我疼不疼,然後用溫水浸濕毛巾,給我洗腿上流的血。”
“他說啊,是喜歡我才這樣的。還說彆告訴奶奶,奶奶會難過的。還說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會擔心的。”
“我就一直忍啊,忍啊。我還覺得啊,這麼壞的事情被我遇到了,可為了不讓愛我的家人傷心,我不說出來。雖然很難過很痛苦,但我也覺得自己很堅強,像個英雄一樣。”
“我以為,雖然不乾淨了,但我起碼還有愛,還有勇敢。”
張琴聲微微笑了:“後來啊,我有了弟弟,我慢慢發現,奶奶並不是走不動了,她隻是不願意陪我而已。奶奶陪著弟弟玩,一會兒都不離開他,腿腳可好了。我也發現,原來爸媽的工作也不是那麼忙,弟弟就不用在老家長大。”
“之前啊,我總覺得我什麼都不說,是為了不讓愛我的人難過,然後我才發現,”張琴聲看著不遠處,平靜說:“其實,沒有人擔心我。”
“我沒有做錯什麼,就臟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張琴聲摸了摸潘敬的頭:“起碼你比我強啊,還有哥哥姐姐關心。”
“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好起來啊。他們很擔心你。”
潘敬認真聽著,無神的眼睛,慢慢找到了焦點。
最後,她猛地趴在了張琴聲身上,“哇”地大哭了起來。
張琴聲抱著她,柔聲安慰:“不哭了啊······”撫摸著懷裡潘敬的頭發,張琴聲心裡難得地平靜了起來。
原來,自己也是被需要的啊。
這天臨分彆時,潘敬已經正常了很多,甚至還搖開了車窗,小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
路美臣和秦是明也鄭重向張琴聲道謝。
路美臣說:“多虧了你,她願意開口了······”
然後,路美臣咬了咬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如果妹妹又嚴重了,能不能讓她給你打個電話?她很喜歡你。”
似乎覺得自己冒昧了,她又慌忙補充:“不用你說什麼,你也看到了,她不說話的。如果打你電話,你忙自己的,什麼都不說就行。知道是你,她就安心了。”
這個要求很簡單,張琴聲沒辦法不答應。
路美臣發動了汽車,準備出發了。
張琴聲站在車後,目送他們離開。
忽然,秦是明坐在副駕喊了一聲:“美臣,等下!”
剛發動的汽車又停下,秦是明慌慌張張地跑下來,把手裡攥了一路的巧克力塞給張琴聲:“謝謝你了······”
他們走後,張琴聲站在橋上。
天越來越黑了。
這個橋的兩端都有路燈,隻有橋頂的燈壞了。
這是個舊橋了,不遠處有了新的,所以路過的人很少。
這是她精心選好的地點。
雨季時,水位上漲,水流湍急,能把重物迅速衝走,不留一點痕跡。
雨季快到了。
可是,張琴聲有點不想把自己丟進河裡了。
有個女孩子,可是等著她的電話呢。
她撕開包裝袋,掰了一塊巧克力。
苦甜苦甜的。
她隻有苦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把自己榨出一點甜來,送給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