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晟有些發怔地坐下,唇上殘留的熱度沒有冷卻,反而更加猛烈地灼燒了起來。
…小月老這算是變相地向他承認,他也喜歡他了嗎?
服務員陸陸續續地上著菜,他卻維持著發怔的姿勢,沒有變化。
滾燙的濃湯冷卻,小羊排上流淌著的肥美汁水凝固,陸鉞也沒有再舉起刀叉。
他難得的心神不穩,焦躁不安。
可是蘇昀隱著身跑出去,他再貿然追上,就相當於是變相地承認了他自己的身份。
借著上廁所的空檔,陸鉞重新換回了陸司長的身份,尋到正好休息的秦無緣。
秦無緣見到他很是愕然,還有點莫名的心虛。
“司長,按照您的安排,我在這裡等著崔晴嵐,可是您怎麼也在這裡……”
陸鉞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究竟和小昀說了什麼?”
秦無緣不敢看陸鉞,他緊皺著眉,試圖尋出個委婉的說辭。
“…司長,蘇昀不小心和陸晟牽上了紅線,而且…而且他似乎對陸晟有意,我不好阻攔。”
通過秦無緣同情的眼神,陸鉞再次領悟到‘自己綠自己’的微妙心境。
“嗯,所以你要求他解開紅線嗎?”
“是的,不過後來他告訴我,他和陸晟之間有姻緣花的羈絆在,紅線應當是無法解開了,而且陸晟應該是某位天庭下凡的小仙。”
“…小昀知道陸晟的身份了?”
“他沒有和我說,但我看他的模樣,感覺他心中應該已經有正確的人選了。”
陸鉞腦袋裡混沌了片刻,隨後又很快恢複了往日鎮定的清明。
小月老大抵是真的猜到他就是陸監司了,但應該還不知道他就是陸司長。
“我明白了,你在這裡繼續等著崔晴嵐,小昀年紀小,靈術造詣尚淺,你記得保護好他,不要讓他受到一分傷害。”
他又著重強調了一遍。
“記住,一根頭發也不能掉。”
秦無緣在心底歎了口氣,即便蘇昀心中另有他人,司長也還是默默關心著蘇昀。
他安慰道,“好的,您不用太過傷心,姻緣花…說不定也是不準的。”
秦無緣卻沒料到,這句話一出,陸鉞神色居然冷淡了幾分。
“怎麼不準?姻緣花是唯一能預測神仙姻緣的靈物,它一定是準的。”
秦無緣一頭霧水,揣測不明白上司的心思。
“……”
如果準的話,司長和蘇昀不就完全不可能在一起了嗎?
秦無緣百思不得其解,隻能疑惑地目送著陸司長冷冰冰地拂袖,瞬移離開。
*
蘇昀剛衝出門外,扶著牆喘氣時,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崔晴嵐。
隻不過這次,崔晴嵐沒有再穿著那雙能將地板踩得震天響的恨天高,而是換上了普通尋常的平底鞋。
她眼裡布滿了血絲,麵色憔悴,仿佛失眠了一夜,連帶著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不穩。
臉上畫的妝也不如往日精致,隻簡單地上了個底妝和塗抹了暗色調的口紅。
真正吸引蘇昀目光的卻是一柄熟悉的短刀。
那柄雕刻著白蛇的短刀。
短刀上白蛇仍在緩慢移動著,它嘶嘶地吐著鮮紅蛇信,漂亮的翡翠色蛇瞳幽幽地盯著蘇昀。
蘇昀麵色凝重,有種那條白蛇真的活過來,正在陰冷地算計著自己的錯覺。
其他人是看不見那柄匕首的,崔晴嵐直接乾脆地將它插在腰間挎著的小包裡。
她向裡大步走著,仿佛在尋找什麼人般,視線在店裡來回逡巡著。
蘇昀沒有再隱身,現出了身形,與崔晴嵐對視上。
奇怪的是,她身邊匆匆路過的幾位服務員仿佛都看不到她,反而是離她最遠的秦無緣朝她走了過來。
“女士,請問您有預約嗎?”
崔晴嵐淡淡地移開視線,沒有搭理蘇昀,她邊繼續尋找著陸晟,邊對秦無緣說道。
“有。”
秦無緣卻沒有帶她走到預訂好的位置,而是引領著她走進了一處他所開辟的‘不存在’的地方。
那處地方凡人無法看見裡麵的情況,也無法聽到裡麵的對話。
是監罰司在人間執行任務時獨有的靈術。
蘇昀不請自來地在崔晴嵐對麵坐下,她沒有抬眼看他,隻是自顧自地低頭翻閱著菜單。
沒有多餘的寒暄,蘇昀單刀直入地說道。
“你包裡有一柄刻著白蛇的短刀。”
崔晴嵐翻著菜刀的手一頓,她緩緩抬頭,眯眼問道。
“你能看到?”
蘇昀嚴肅地說道。
“那是不乾淨的東西,是誰交給你的?”
崔晴嵐嗤笑一聲,她又低下頭去,從喉間嘶啞地擠出幾個字來。
“與你無乾。”
短刀上的白蛇蜷縮起身體,閃著幽綠色光芒的蛇瞳又暗下一重。
它仍在緊緊盯著蘇昀。
蘇昀知道自己頭上還牢牢地扣著一口好大的‘負心人’黑鍋,崔晴嵐怕是不會輕易告訴自己真相。
他低下頭,絞儘腦汁地想著溫柔迷惑的措辭。
相對無言地沉默了許久,崔晴嵐忽然合上了菜單,漠然地開口道。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能夠看到那柄刀,但即便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也不會相信的。”
“公司資金鏈斷裂的時候,有名自稱‘司命’的瘋子拿著一張彩票找上我,告訴我,隻要用三十年壽命,就能換得我父母晚年健康長壽與一張能夠兌獎一個億的彩票。”
“我本不該相信,但我還是信了,因為他所說的‘命運’,的的確確就在下一刻發生了。”
“就像童話裡永遠也無法掙脫的毒咒一般。”
仿佛是在冷眼旁觀著彆人的事情般,她用毫不在乎的語氣,冷漠地自嘲道。
“但我這個不在乎性命的瘋子,也無所謂他要奪去我多少年性命。”
她話音剛落,白蛇就暴怒地睜開渾圓的蛇瞳,陰狠地直視著崔晴嵐。
它扭動著身軀,從刀柄上鑽出來,直接撲向毫無防備的她。
同時,伴隨著白蛇的出現,血光驀然一閃,鋪天蓋地的雪白色長綾齊齊向蘇昀席卷而來。
蘇昀立刻伏低身子,從靈袋裡抽出陸司長贈予他的那柄鈍劍,努力揮劍斬斷想將他纏成繭的長綾。
不同於遊樂園的突發情況,在司長所開辟的特殊空間裡,他不用顧忌其他人的情況,也不用束手束腳地使用那些生疏的靈術。
漫天的長綾在空中飛舞著,像葬禮上紛飛的燃儘灰燼,驟然間又化為銳利□□,朝著蘇昀的心臟射來。
□□分裂成數道影子,從四麵八方射.來,真假難辨。
白蛇攻勢過猛,蘇昀舉著劍,也隻能勉強揮開□□,手臂不可避免地被劃開一道狹長的血口。
朦朧血色中,蘇昀隱約可見那條白蛇變成人形,他像隨意揉捏著布偶一般,掐著崔晴嵐的脖子。
又拖著崔晴嵐往蘇昀那邊走去。
鬱宴舔了添嘴角邊濺到的血跡,輕聲笑道。
“這把劍,是姓陸那人贈予給你的嗎?”
“看來,你應當是他極為重要的人。”
蘇昀咬著唇,沒有分心理會手臂上淌著血的傷,仍用力地握著劍,思考著救下崔晴嵐的對策。
話音剛落,原本被封閉的空間驀地破碎開來,鬱宴轉眼望去,隻看見一披著監罰司黑衣的人漠然地站在他的麵前。
鬱宴瞳孔驀地一縮——
縱是那人覆著另外一副不起眼的麵具,微調了聲線,換了另外一身黑衣。
他也能夠準確的一眼認出那人來。
鬱宴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空無一人的皇宮中。
他孤獨地坐在王位上,麾下的所有大將都早已被那人漠然地斬殺,沒有實力的小妖則逃出了皇宮。
那人提著劍,從大敞著的宮門裡緩緩步進宮中。
劍上攀附著的血珠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在白骨鑄成的地板上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來。
所穿的紋金線黑袍卻沒有染上任何一滴血跡。
他舉起長劍,輕聲說道——
“隻剩下你了,鬱宴。”
如今,那人則微咪著眼,他緩緩拔出身後的長劍,長劍出鞘時清亮龍吟響徹天空,被他斬於劍下的魂魄凝聚成一條血線。
他的話語聲極輕,落入鬱宴耳中卻像是驚雷一般。
他說:“原來你還活著,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