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十七(1 / 2)

劍擁明月 山梔子 9786 字 6個月前

夜色濃黑,純靈宮的宮娥卻不敢進殿中點燈,鶴紫心知公主今日受了羞辱,此時必定心中難受,晚膳未至,她暫不敢進殿打擾,隻得吩咐其他宮娥將外頭的石鶴燈籠柱全都點上,如此一番燭光映入窗欞,也不至於殿中太過漆黑。

外頭人影拂動,宮娥低聲耳語,模模糊糊地傳入內殿,但榻上的商絨充耳不聞,她手中一刃寒光粼粼,輕抵上自己的手腕。

冰涼的觸感輕擦脆弱纖薄的皮膚,握著刀柄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恍惚間,她想起折竹腕上那道經年的舊疤。

眼淚砸在刃上,細微的聲音撥弄著她脆弱敏感的神經。

她已見過外麵的朝陽,落日,冬日的雪,春夜的雨,綿延巍峨的蒼山,蜿蜒奔流的江河。

她已擁有過此生最好,最美的時光,再回到這四方紅牆之內,好似在這裡的每一刻,都是比以往更為劇烈的折磨熬煎。

“公主,您該用晚膳了。“

鶴紫推門進來,卻不敢入內殿,隻隔著那道簾子,在外頭小心翼翼地提醒。

商絨握著刀柄的手滿是汗意,她失神般的,許久不說話。

吃過肉的人,如何能再心甘情願地茹素?

“鶴紫。”

鶴紫終於聽見簾後的公主輕聲喚她。

“我要沐浴,”

她聽見公主說,“去蘭池殿沐浴。”

鶴紫心中詫異,明明公主已許久都不肯去蘭池殿,怎麼今日……

她卻也不敢多問,隻應了一聲,忙喚來人,備好各項沐浴用具,又入內殿去扶起公主,一行人到了後殿。

溫泉入池,滿室氤氳。

鶴紫才要將花瓣撒入池中,卻驀地抬頭望見公主那雙空洞漆黑的眼,她才驚覺自己這滿手的花瓣,本是囿困公主數月的夢魘。

她立即命人將花瓣撤下,才要服侍公主解衣入浴池,卻見公主搖頭。

鶴紫隻好行了禮,帶著一眾宮娥退出殿外。

殿內水聲流動,一道又一道的紗幔在熱霧中微微晃動,商絨看著那四四方方的浴池,一步一步走近。

她袖間藏的匕首此時被她緊握在手中,那是她唯一抓得住的,屬於天高海闊,屬於他的東西。

薄刃割破手腕,殷紅的鮮血流淌浸濕她雪白的衣袖,滴落在光可鑒人的地磚,她赤足入水,殷紅的血液也隨之在水波裡暈開。

她靠坐在浴池一角,烏黑的發尾浸在水中,她腦海裡又是那道聲音的主人在這池中嗚咽哭喊,那許多雙壓在那女子身上與頭上的手,好似也在這一瞬無形地強壓著她一般。

她的身體滑下去,慢慢的,整個人都沉入水中,溫熱的水不斷湧入她的口鼻,擠壓她的心肺。

她不掙紮,卻閉起眼。

——

絳雲州·櫛風樓。

“十七,你怎麼出來的?”

第十五與其他幾位護法正在廳中議事,忽見那黑衣少年從門外進來,便有些詫異。

也不知是誰放出了蜀青造相堂藏有一批財寶的消息,他們三人帶著十七趕回櫛風樓時,江湖中已在傳造相堂財寶已落入櫛風樓手中。

這一月來,不知有多少江湖雜魚聚集起來圍攻櫛風樓,而第二與第四,第五遠在玉京,第七與第八也還在外,樓內隻餘下他們九位護法,縱是櫛風樓在江湖中已有令人膽寒的惡名,但也總是不乏為求財而甘願鋌而走險之輩輪番上陣來騷擾。

是十七潛入其中引得他們各方勢力相互猜忌,又以幾大箱金銀珠寶作餌,將蜀青造相堂滅門一事推給那上了鉤的門派,如此,櫛風樓才算是暫歇風波。

但此事昨日方才揭過,樓主便命人將十七幽禁於瀾生閣。

“樓主恕罪!”

奉命看守十七的幾名樓中人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都踉踉蹌蹌地進門來伏趴在地上。

玉座上的女子錦緞素衣,看起來約莫有個四十餘歲,發髻看似鴉青潤澤,但在嵌珠掩鬢簪下仍隱約透露幾縷霜白。

她便是此處的主人——苗青榕。

但比起天下第一殺手樓的樓主,她更像一位溫婉秀麗的貴夫人。

“都下去。”

她開口。

廳中眾人忙垂首應聲,極為迅速地退出門去。

那沉重的大門合上,這空曠的廳內一時隻餘那黑衣少年與玉座上的女人。

“十七,你不該出來。”

苗青榕盯著他。

“近來瑣事繁雜耽誤太多,我尚有一事,還未問過樓主。”

折竹與她相視。

“何事?”

苗青榕天生一張溫柔含情麵,此時也看不出什麼喜怒。

“劉玄意死前,曾問我一句話,”折竹不笑時,連他眼尾那顆小痣也是冷淡的,“他問我,我是不是你與妙善道士的野種。”

提起劉玄意這個名字,苗青榕眉眼間添了幾分厭惡,但她再凝視少年的麵容,又不由輕聲笑:“怎麼?你難不成真信了他?”

“我若信他,今日便不會問你,”

折竹嗤笑,“我若真是你生的,我會很遺憾的。”

苗青榕唇邊的笑意收斂,片刻,她哼笑:“我自然生不出你這個天生的壞種。”

“妙善道士十六年前絕跡江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業州神溪山,而我與師父張元濟在神溪山十年,樓主你說,我的師父是否便是劉玄意口中的妙善?”

空曠的廳內燈火幽微,少年的臉半遮於一片暗淡的陰影裡。

“你既已經猜出了這答案,又何必再來問我?”

苗青榕手肘撐在扶手上,她歪著身子倚靠著軟枕:“十七,你已十六歲了,我也沒必要瞞你些什麼,我識得他時,他還是天機山的妙善,還未斷了臂膀,也還沒有將你這沒人要的壞種撿去養。”

“你不知他為何斷了臂,也不知他為何要隱居神溪山?”折竹不動聲色地審視苗青榕。

“他的事,又豈會件件都說與我知道?”苗青榕好似被什麼刺痛,她坐直身來,柳眉一豎,“我又是他什麼人?”

妙善,曾是俠濟天下的妙善,那時苗青榕還不是在血雨腥風中殺伐果斷的櫛風樓主,她尚在她父親的庇佑下,做一個十幾歲的天真少女。

櫛風樓樹敵太多,但她那時她因父親將她一直束在樓中不許她出去,便與父親賭氣,不肯勤練武功。

她沒見過太多世麵,一朝得以偷跑出樓,便很快被人捉了,幸而得一年輕道士所救。

後來再遇,她又被人騙光了錢財,在小破廟裡挨餓受凍。

那年輕道士給了她一個饅頭,又請她吃了一碗陽春麵,她少年情竇初開,便一意孤行地跟在他身邊三年。

可他始終,看不到她的心意。

再後來櫛風樓生變,她不再是當初的自己,他亦非曾經的妙善。

“樓主既什麼都不知道,那我便隻好自己去尋個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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