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今蕭在廚房燒水。
周措進來的時候看見她坐在灶台後麵, 一張小板凳, 人對著灶膛,拿火鉗子夾一把柴草進去, 一洞紅火朦朧, 映照著她的臉,光與陰影之間,更顯寂靜。
他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畫麵,昏沉破舊的老廚房,屋頂那麼高, 那麼暗,房梁垂下一個電燈泡,微弱無力地點亮著灶台,兩口大鍋泛著薄薄白煙,屋外隱約傳來火車寂寞的鳴笛,這一切如此陌生,與他原本的生活如此違和。
三十七歲的年紀, 為一個女人,甚至不能稱為女人, 一個少女, 為她跑到山裡, 飲粗茶, 吃淡飯,住老屋, 這種事情有生以來是第一次,以後應該也不會了。
周措默然走上前,微醉,頭有些暈,身子側靠著灶台,衣角一定被蹭黑了,不過沒關係,他不介意。
今蕭仰頭看他,靜了一會兒,說:“這裡洗澡不方便,我幫你們燒些熱水,隻能洗漱將就一下了。”
他不置可否,腦子有些犯暈,掏出香煙,卻沒找到打火機,今蕭隨手將火柴遞過去,他沒接,就那麼看著她。
僵持片刻,她默然起身,劃一根火柴,用手攏著,為他點煙。
周措吸了兩口,微火明滅,他抬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懷裡拉近。
低頭看著,這樣的距離,賞心悅目。
今蕭很安靜,眼簾低垂,無所謂拒絕或接受,也沒有說話。
“害怕嗎?”他啞聲問。
今蕭想了想,不解:“怕什麼?”
周措夾著香煙的手搭在她肩頭,垂眸細細看一會兒:“剛才在桌上說的那些話,嚇到你了嗎?”
她搖頭。
“真是個傻孩子,”他莞爾:“怎麼會不怕呢,再怎麼表麵鎮定,你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欠了我一大筆錢,又跟我這樣的人糾纏不清,你心裡害怕,我都知道。”
“彆說了,”今蕭抬頭看他一眼:“彆說了。”
周措微微歎氣,收攏胳膊,把人擁進懷裡:“好吧,不說了。”親近的,無言的擁抱,持續長久,她剛才烤了火,身上很暖,頭發乾燥柔軟,沒有什麼特殊的香味,他用下巴蹭了蹭,心中沉定,忽然感到困頓,想要就此擁她入眠。
今蕭不知道自己的手該往哪裡放,他身上有煙草和古龍水的香氣,懷抱寬闊溫厚,將她籠罩其中,這感覺很陌生,也很迷惑,倘若換個境遇,或許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人溺在這溫存裡了。
“回去以後,可能會忙碌一段時間,”他說:“不過我會儘量抽空監督你的。”
“監督什麼?”
他略笑:“不讓你去千秋,你就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工作,就不能安分的待在學校上課嗎?”
“那個不算奇怪,”今蕭說:“我同學曾經找過一份兼職,是去殯儀館抬屍體,八百一天……不過後來發現是假的,沒去成。”
周措簡直哭笑不得,這時又聽她說:“我喜歡掙錢,心裡踏實。”說完默了會兒,又道:“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去了。”
他心裡幽幽蕩蕩地動了動,隨後輕輕歎息,溫言低語:“沒關係,我沒有限製你個人意願的意思,隻是覺得你不用這麼奔波辛苦而已。”
“不辛苦的。”今蕭慢慢回答。
不提周措那五十萬,她們家還欠著親戚的債,隻要沒還完,她就永遠惶惶不安,無法放任自己休息。
“好吧,”周措撫摸她的後腦勺:“勤勞的姑娘,我喜歡你生命旺盛的樣子。”
今蕭有些不自在,他輕輕鬆開,問:“我可以洗漱睡覺了嗎?真的好困。”
今蕭“嗯”一聲,轉身忙去打水。
次日清晨,三人早起,簡單吃些東西,這就準備離開了。外公外婆堅持一路相送,到村口,從背簍裡拿出兩雙高幫的毛線棉鞋,表情略帶羞赧,笑說:“這是我們自己手工做的,可以裹住腳踝,冬天在家裡穿著不怕冷,你們男孩子也要注意保暖。”
周措和安華顯然愣了愣,接著立馬雙手接下,連連道謝。
今蕭把外婆拉到一旁,說:“我在枕頭底下放了兩千塊,您待會兒回去記得收起來。”
外婆聞言拍打她胳膊:“放錢乾什麼?我跟你外公在鄉下又花不了什麼錢!”
今蕭笑:“已經放在那兒了。”
外婆忙從兜裡掏出一把折疊規整的零散鈔票,不管不顧塞給她:“快拿著,聽話!”
約莫一百多塊,今蕭捏在手中,趁外婆不注意的時候又偷偷放進她的背簍裡,上了車,道:“改天回來看你們,注意身體,注意血壓。”
“誒,誒。”
車子開動,她回頭望去,兩個老人家還站在原地看著她,今蕭鼻子有點酸,猛地一下,喉嚨堵住,她緩緩深吸幾口氣,把情緒按捺下去。
安華笑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人家叫我‘男孩子’了,剛才差點沒反應過來,怪不好意思。”
周措沒接話,回頭看了看,問:“怎麼了?舍不得嗎?”
今蕭老實點頭:“有點兒。”
“隨時可以回來的,”他說:“離忘江不算遠,四個小時而已。”
安華扯扯嘴角:“什麼叫‘四個小時而已’?又不是你開車,說的倒輕巧。”
周措忽而想到什麼,繼續問今蕭:“你有駕照嗎?”
“沒有。”
“有空去考個駕照,以後自己開車更方便。”
安華聽出話裡的意思,頗有些意外,挑眉望向周措,那表情似有詫異,又有調侃。
今蕭沒聽出來,隻道:“等有時間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