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開春第一個十五, 殿下在新落成的都城昭告天下,詔書內容不是大家以為的登基稱帝, 而是要全國百姓在往後十天內, 祭奠埋骨魔界的凡人往生者。()
消息快馬傳至南理, 恰逢南理吐羅那城富商修建的神廟建成,一時間, 百姓如潮水般湧進神廟,唱誦跳巫舞, 以此方式表達哀思。
十日祭奠的最後一晚, 祭奠儀式結束後,吐羅那城神廟的灑掃使們進殿收拾器具,忽見殿內千燈飄動, 一白衣女子站在蒲團前,仰望著高高的神像。
神使見這女子白衣如雲似煙,不是凡間俗物, 又見她簡單挽起的黑發尾綴三朵似畫般精致的淡粉桃花, 知她不是凡人。
“仙子……”
其實, 叫仙子也不對, 如今沒有仙門,聽說許多修道者前往東海尋找仙山, 神使中攢些盤纏踏上尋仙之路的更是不下少數,但並未聽說誰成功登青雲入仙門的。
想來,眼前這個,應該是真神了。
隻是神使們雖敢想, 卻不敢認。
他們畢恭畢敬叩拜完,那白衣女子開口了,聲音清脆,飽滿又圓潤,似清晨仙草上最是晶瑩的露珠滴落在仙界清泉中,沁人心脾。
她指著那神像,問道:“這神像……是誰?”
神廟由富商修建,自然不會缺了銀兩,因而修得十分宏偉,雕花壁畫無一不精美,那白玉雕的女神像也美豔動人,輕輕垂著眼,既威嚴又慈愛,且她身上還盤了一條金龍,張著大口,瞪著九天,隻不過這龍再凶惡,那金龍的龍頭卻是在女神的手中捏著。
一個小神使鼓起勇氣回答:“是真神頒玉。”
那女子也未轉頭看他,而是輕輕笑了一聲,也分不清是戲謔還是高興,又抬起手,指向那金龍:“這又是誰?”
“那是九天魔龍。”小神使回答,“瓊華上神去後,六界進入了混沌魔世期,魔神作祟,九天魔龍雖為魔,卻能鎮守魔界護佑凡人,而後魔龍從冥界迎回了桃花神頒玉,一神一龍在九天之上纏鬥一番後,最終,上神頒玉降服了九天魔龍,規整了六界,消滅了魔神,使凡世踏進太平盛世。”
“原來如此。”那女子笑了起來,轉過頭,是一張神使們從未在人間見到過的,清麗脫俗的美人臉。
她兩彎細眉朦朧有神氣繚繞,美如月下神,淺色飄帶如水流動,柔美地披在她腕上。
她回過頭,卻不是對這些看呆傻的神使們說:“你瞧,我們做的事,傳到人間後,他們總是會創造出不一樣的故事。”
神使們愣愣順著她的目光向後看,隻見門口立著一個紅衣仙,攝人心魄的絕豔,他抱臂閒閒倚在門上,紅衣似躍動的火,黑發垂著,緩緩抬起眼皮,向那白衣女仙看過去,繼而,緩緩抬起手臂,做了個請的手勢。
“走吧。”他淡淡開口。
白衣女仙輕輕一笑,神使們隻覺眼前一花,一陣仙風吹過,什麼人都沒有,仿佛剛剛是他們的夢。
神使們揉了揉眼睛,轉過身去,拜起了神像。
民間有傳聞,得見仙人,風調雨順,吉旺三年。
吐羅那城外,一身似煙繞白砂衣的頒玉牽著紅衣魔龍的手,問他:“你是因何生氣?”
“我並未生氣,神在民間,本就說法繁多,信仰虛實相生,猶如混沌,故而他們心中的你我到底是何麵目,已無區彆。”銜蒼輕聲道,“甚至用民脂民膏鑄神廟,修白玉神像,也是混沌虛實中的一環,因果種下,罪孽自行填補,都是他們自己的命債輪回,已與你和我無關,且徐徐看下去便是,以天地的眼睛來看蒼生,真神假神,玉身泥身,這些已無足輕重。”
他的情緒,現在唯有神能撥動。
路邊有個年輕的姑娘一邊燒紙,一邊哭泣。
頒玉慢慢走過去,輕聲問她:“你為何哭?”
小姑娘一身素衣,鬢邊戴有白色絨花,晶瑩淚珠掛在臉頰上,聽見有人問,也未抬頭,隻是小聲說道:“為魔界死去的千萬人而哭。”
頒玉發尾的桃花簪忽閃了幾下神光,心中了然,又問了下去:“你哭聲中有怨氣,燒的詩也在問天,這又是為何?”
“天地造我們這些人出來,是為了受苦嗎?”那女子問道,“因神問道出錯,就要使千萬蒼生遭害,魔與神鬥法,便是萬千百姓受苦殞命,這是何道理?從前上神白鏡修殺昭人抬楚人,奪人界氣運,而今聽聞真神歸位,可這人間也未見起色,四處都是荒蕪,一切還是老樣子,惡人依然惡,世道依然暗無光,這又是何道理?那些因神爭鬥慘死魔界的百姓,他們的命,就那般薄賤嗎?”
頒玉笑了。
銜蒼抬頭看向天空,淡淡說道:“這是迷惘蒼生要問天神的,你便回答了吧。”
那女子出現在這裡,一身喪服,側著臉跪在地上祭奠蒼生性命,並非偶然。
她的疑問,是與天地神同經曆過生死劫後的蒼生們,發出的疑問。
“春秋冬夏,生老病死。”頒玉緩緩說道,“輪回往複,地久天長。”
那女子淚水不止,仍然側跪著。
頒玉說道:“這世間一切,這六界眾生,這天地人神,全在因果之中。並非神曆劫滅世,也非魔曆劫毀世,而是這六界,百年前,皆已在一番輪回的尾聲,是四季之冬,人生之暮。瓊華曆劫,是她的結束和開始,也是六界新輪回的開始……”
頒玉盤坐下來,手持一枝桃花,細細將來:“六界命運懸在同一根線上,看似是天人之爭,蒼生身死,可實則,是大家同曆一劫,死後迎新生。”
她摘下一片桃花,彈向天。
“蒼生未死,隻是終結舊輪回,開啟新輪回。”
頒玉又摘下一片桃花,彈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