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程星北轉頭對上他無邪的視線,陡然一窘,嚴肅地喊他吃飯。
程硯乖乖吃飯,吃完了朝程星北道:“爸爸,老師要我們做個鳥窩。”
做鳥窩真是我國小學生十幾年不變的課外拓展,第二天程星北給兒子找了幾塊木板,就見兒子揣著一張問曹小易要來的鳥窩設計圖紙,要他爹照著這個做。
看著繁雜富麗的鳥窩,程星北把圖紙一丟,木板鋸成幾塊,給他搭了個小房子。
程硯舉著圖紙,還在抗議:“這樣的好看呀,爸爸,咱們做這樣的吧!”
那圖上的鳥窩,讓曹小易自己來做都做不出來,程星北告饒道:“饒了你爹吧!你曹阿姨隻會畫衣服,哪裡會畫鳥窩?”
畢晴在一旁打下手遞釘子,道:“饒了你爹吧,哈哈哈哈,曹小易畫的這圖,哈哈哈給鳳凰兒住的窩嗎?”
樣圖很美好,現實很骨感,程硯小朋友第一次懂了啥叫華而不實。
第二年,程硯四年級,一天下課,特地跑去公司。
回家時候,程星北看見了熟悉的圖紙。
“爸爸,今年的手工拓展,是做台燈哦!”程硯小朋友舉著王念祖給他畫的圖紙,“爸爸,這個好看,做這樣的。”
這一次畢晴出馬,從設計室偷了一塊漂亮的絲綢,給程硯繃了個燈罩,企圖讓兒子放棄那華麗的巴洛克風格燈罩。
絲綢做的燈罩顏值極高,程硯小朋友這次沒有抗議,帶著漂亮的小台燈回學校了。
連著給程硯做了三年的手工,小朋友終於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程星北三十九,畢晴三十七。
這一年,前所未有的洪水席卷了整個國家,北極星服飾公司所屬的所有工廠日夜趕工,做出救災衣物帳篷,此大義之舉,受到了政府表彰,並且在市場方麵給北極星大開綠燈。
借著這一次,畢晴的房地產公司終於站穩了腳跟,加入了各大房地產企業的撈金範圍中。
隨後,公司上市,企業模式改革,都在兩千年前完成。
常年在講台上講課,程星北過了四十,職業病便開始凸顯出來了。
慢性咽喉炎讓他每天都咳嗽,頸椎腰椎也成天抗議,在畢晴強烈的要求下,程星北終於給學校遞了內退辭呈,正式退休。
“四十五就退休。”程星北搖頭,歎息著自嘲,看得彆人羨慕嫉妒恨。
“老師!您可彆說了,我們還得乾幾十年呢!”年輕教師鬱悶地說道。
“上班多好啊。”程星北道,“小年輕,以後就懂啦。”
辭彆這站了幾十年的講台,程星北略有點傷感地摸了摸黑板。
畢晴探頭進來,笑道:“程老師,舍不得走呢?”
他傷感地笑了笑,道:“是有點舍不得。”
“以後在家裡買個小黑板,”畢晴進來拉他走,“天天教硯硯。”
“那我得被他怨。”程星北調侃道。
“你是他爹,”畢晴教育程老師,“不會教他咩?就這麼定了,他小時候還說想去康橋大學呢,你現在教他英語,等明年高中畢業就去康橋大學。”
“你以為康橋大學想去就去呀?”程星北微笑著牽著畢晴的手,幼稚地晃了晃,“要考的,小兔崽子成績不好,還想上康橋?”
上了高中的程硯,對於學習方麵有點馬虎。
他成天喜歡搗鼓一些機械東西,家裡電腦被他拆了又裝,毀了一台,笑嘻嘻又央著畢晴給他買了一台。
不僅拆電腦,他還老想去工廠拆台機器。
老師批評起來,程硯大道理一套套,直把老師說得無話可說,又來找程星北。
“程老師,您也是老師!”班主任語重心長,“程硯這樣下去,成績一落千丈,就物理成績還行,以後怎麼辦喲。”
程星北笑眯眯的推了一杯茶給班主任,道:“喜歡機械也沒事嘛,孩子喜歡,咱們不能不求甚解,他喜歡就讓他做。”
得,兒子說不過,老子更不說過,班主任無語望天,隻能打道回府。
打球回來的程硯還不知道自己被家訪了,十六歲的少年,身條仿佛嫩柳,無一不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一回家就看見自家老爹在調試小黑板的高度,程硯躡手躡腳抱著球,企圖從老爹身後溜走。
“硯硯。”程星北頭也不回,喊了一聲。
程硯定在原地,無奈的直起身子,“爸。”
程星北推了推眼鏡,道:“來幫爸找螺絲釘。”
一聽不是要給自己補課,程硯鬆了口氣,放下球跑來給程星北找螺絲釘。
一盒五金裡麵,要找一個合適的螺絲釘也比較費神,程硯年輕眼神好,一下就找出了合適遞給程星北。
兩三下把螺絲擰好,程星北笑眯眯地對兒子道:“來,把你英語卷子拿出來。”
程硯一臉慘不忍睹,期期艾艾把自己的卷子找出來給程星北。
“五十九。”程星北一看分數,樂了,“這分數可真巧。”
“老師不給那一分。”程硯委屈道,“我考到六十了!”
聽到兒子的控訴,程星北再仔細看了看試卷,頓時把試卷一卷,往他腦袋上敲。
“就寫了六十道選擇和填空題,多一分都不寫!”程星北罵道,“能耐了你!”
程硯捂著腦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爹,叫道:“六十分萬歲!”
“真夠能的你!”程星北繼續拿卷子揍他,不過卷子輕飄飄一張,揍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哎呀,爸!彆打我啦!”程硯求饒道。
“去把你英語書拿來!”程星北展開卷子,貼在黑板上,語氣嚴厲。
眼見著爹真要生氣了,程硯乖覺地把書拿來,順便把磁帶和複讀機都帶來了。
“挺自覺。”程星北一看他把東西都備齊了,淡淡地誇了一句。
程硯:嘿嘿嘿。
“你先把這張卷子給我填滿了,然後我抽背你單詞和口語。”程星北發布了任務,忙著溜去給畢晴種的花兒澆水。
程硯老老實實坐著寫卷子,畢晴從外麵進來,一看兒子這樣,樂道:“喲,被訓了?”
程硯蔫噠噠的,點了點頭。
畢晴才不安慰他呢,溜去後院,看見程星北正彎著腰給花花草草澆水,滿意地點點頭。
“兒子在寫卷子?”程星北問。
“寫著呢,蔫得不行,你怎麼他了?”畢晴問。
“我可沒怎麼,”程星北悠閒地澆著花,一邊道,“那小子考試,英語卷子上填空選擇一分一個,他就寫60個空,一個都不多。”
“啊?”畢晴一聽哭笑不得。
“老師給他五十九分,他還委屈,說老師不給他那一分,他明明考到及格了的。”
“這臭小子。”畢晴無奈。
很快就到了高考日,畢晴不由得想起當年程星北高考的時候,特地回了浦縣一趟,把老房子裡的東西帶了回來。
畢晴拿起幾張紙,給程硯看。
“你爹的準考證。”
“你爹的成績單。”
“你爹的錄取書。”
程硯一一看過,大喊道:“爸!你太厲害了!”
畢晴敲了敲他腦袋,嗔罵道:“知道你爹厲害還不多學學!你瞧你那猴兒樣,也不知學的誰。”
程硯長得像畢晴,隻有眉毛和鼻梁像程星北,此時他笑嘻嘻道:“像媽媽!”
畢晴很沒儀態地翻了個白眼:“我才沒你那麼猴。”
程硯微笑著拿起準考證看,上麵是二十幾年前的父親。
黑白一寸照,父親看著鏡頭,嘴角一抹淺淡的微笑,目光中的自信穿透時光,意氣明銳。
“畢女士,”程硯嚴肅地指著這張相片對他媽說,“不得不承認,你老公真帥!”
“那是。”畢晴一挑眉,十分高興。
程星北在一旁抖了抖報紙,一臉平靜。
高考那天,下了一場暴雨,夫妻倆等在考點門口,身旁是和他們一樣的等待著的父母們。
“北哥。”畢晴看著校園裡出了神,“你考試那天,門口沒人接你,當時有沒有難過呀?”
“難過什麼?”程星北溫聲道,“考完了,我就收拾東西回家了,我當時就想著,再不回家,後院就要失火啦。”
畢晴卻為那時候自己不理解程星北而難過,道:“你一個人在申城,那個時候我都覺得你瘦了好多,你也沒跟我說過是住在哪裡吃的什麼,現在想起來,肯定沒有好好對自己。”
“沒有的事。”程星北呼嚕呼嚕她頭發,“亂想什麼呢。”
此時鈴聲響,考生漸漸出來,程硯跑了出來,一眼看見了爸媽,急忙招手,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程硯沒有跌他爸的麵子,理綜數學和英語差不多考了個滿分,就是語文慘不忍睹。
不過,程硯最終還是如願去了康橋上學,圓了兒時的夢想。
沒有程硯在的四年,時間過得特彆的快,轉眼就來到了08年。
天災,盛事,這兩個關鍵詞組成了人們對這一年的印象,同時房地產業忽然猛漲一波,與此同時,智能機也開始飛速發展。
程硯回國以後,入職了航天設計院,回家時候總是笑稱自己小時候拆玩具,長大了拆飛機。
這一年開始,程星北和畢晴就開始全國各地旅遊去了。
年輕的時候,一個創業,一個教書,誰都沒時間到處走走,過了知天命之年,就開始享受生活。
一開始隻有夫妻倆一起,後來徐珊梅夫妻倆也加入進來,四人把全國各地走了個遍。
程硯在二十六歲那年,終於靠著自己買了一套自家樓盤的彆墅小院,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姑娘,結婚成家。
全國旅遊結束,夫妻倆挨著兒子住了下來,畢晴種花興趣不改,在院子裡種了一大片薔薇,鬱鬱蔥蔥從圍牆這邊攀到兒子家去,連成漂亮的一大片。
程星北每天幫著畢晴剪剪花枝,看看報紙,沒事和汪建明約著釣魚,十足十的中老年人愜意生活。
又過了兩年,程硯的孩子都出生了,是個女孩。
雖然那個孩子和程硯長得很像,程星北卻沒有什麼親切感,他總覺得,那孩子和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
在這個世界,和他有聯係的,隻有畢晴和程硯。
畢晴為這事和他談了好幾次,可是程星北就是沒辦法與那女孩共情,程硯不明所以,心中卻知道父親隻是不善表達,隻好努力調和。
再過了幾年,畢晴就總開始疑惑。
“北哥,你怎麼老不見老的呢?”她道。
程星北照了照鏡子,疑惑道:“沒呀,我頭發都白了。”
畢晴伸出爪子揪了揪他的臉:“皺紋都沒多少。”
說完,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歎氣:“你一個大男人,越老越好看,哪天要被廣場舞領隊老太勾走嘍。”
程星北忍俊不禁道:“領隊不就是你嗎?”
“哦對!”畢晴佯裝恍然大悟,“領隊是我,程老師,跟不跟領隊走呀?”
“跟。”程星北誠懇道,“領隊,你得養我啊。”
“不要。”畢晴看著鏡子,嗔怒道,“得你養我了,現在要換我美貌如花了!”
“好好好……”程星北低笑著哄她,一如當年。
再後來,在畢晴過了八十歲生日不久,兩人又去拍了一套婚紗照。
攝影小哥嘴巴甜的很,說什麼金婚銀婚鑽石婚,你們就是鑽石婚。
回想起年少執手,到如今已經有六十幾年,畢晴笑得可開心了。
“要拍好看哦!”她一直朝攝影小哥囑咐。
“好嘞!”攝影小哥比個三,“肯定把您倆照得好看,阿姨貌美如花!”
照片效果出來,果然好看,畢晴珍而重之將照片放進相冊。
這些相冊已經擺滿了書櫃,裡麵印刻著這麼多年的時光。
某一天,程星北忽然做了個夢。
夢中,十八歲的畢晴紮著個纏了漂亮絲巾的麻花辮,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哥,謝謝你陪我一輩子。”畢晴輕聲道。
“晴晴……”
“哥,你要記得我呀!”畢晴身旁出現了一排書櫃,她伸手指了指那些相冊,道,“想我就看看,知道不?”
程星北無措地點了點頭,看著畢晴。
畢晴上前來,張開手臂抱住程星北,把頭埋在他懷裡,貓兒一樣蹭著。
“哥,舍不得你。”
“哥,你等我吧……隻要你……”
話質尾音,越來越模糊,連她說了什麼都聽不清了。
畢晴鬆開程星北,轉頭看了一眼身後,而後朝程星北笑了笑。
“哥,再見啦,謝謝你陪了我這一輩子,我愛你!”
說完,她倒退著離開,身影漸漸消失。
程星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喃喃道:“是我該謝謝你,陪了我這一輩子……”
再醒來的時候,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昭示著他正身處醫院。
程硯靠在床邊,雙眼通紅,忽然見到父親醒了,立刻激動的呼叫一聲。
在他強烈的要求下,程硯最後還是幫父親辦理了出院手續,程星北回了家,第一件事就去書房。
書櫃上,相冊都按順序排著。
翻開第一本,第一張就是他的一寸黑白照,那是畢晴從準考證上撕下來,貼進相冊的。
第二張,是畢晴的單人照,應該是徐珊梅給她照的,她站在一個門麵麵,做著邀請的手勢,笑得特彆開心,依稀可見是一間服裝店。
第三張,就是兩人在申城大學的合照。
斑駁樹影灑在倆人身上,男人低頭,女孩仰著頭,目光對視,周遭一切都模糊了。
再下麵,就是他們在申城大學門口的合照。
從這個時候起,照片就都連得上日期了,有程星北在等下批改卷子的,有畢晴試新款衣服的,還有一些學校裡那些老教授的,有公司員工的。
程硯出生後,就是程硯的照片占大多數了。
又翻開一本,程星北與畢晴穿著王念祖和曹小易給設計的衣服,補拍的婚紗照。
小程硯也在照片裡,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全家福。
一張一張翻過去,最後一張,是畢晴生日不久後,拍的一張全家福。
夫妻倆坐在椅子上,程硯夫妻倆站在後麵,身旁分彆站著他們的兒女。
照片後,是程星北寫下的一句話。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合上相冊,065久違的聲音響起:任務及額外指標均已完成,完成度:S。請問宿主是立即開啟躍遷,還是?
程星北道:開啟躍遷。
意識沉入黑暗,程星北恍惚覺得自己做了一場長達幾十年的大夢。
——“歡迎回到造夢場。”